文/牛文文
一位從事企業高管培訓業務的朋友,向我說起這么一件事:他的許多學生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脫產MBA培訓回到企業后,都遇到了輕重不同的“語言障礙”——老板和部下都覺得他變得滿口新詞“有點聽不懂”,他本人也發現要向上下級講清一件事情似乎比以前更費勁了。于是,“干群”關系微妙地有點緊張。其中一位老總學生,索性請老師們到自己的企業辦個“企業學院”,好讓員工不費勁地聽明白自己的話,好讓企業內部重新建立“共同語言”。
“共同語言”,企業的共同語言是什么?這實在是個耐琢磨費思量的有趣問題。《圣經》中說,耶和華想阻止諾亞的子孫們在巴比倫建起通天塔,沒發雷霆之怒,沒令山崩地裂,只不過是讓在腳手架上忙忙碌碌的工匠們突然“各說各話”,忘記了賴以溝通的“共同語言”,于是未完工的巴比倫通天塔就成了人類感認自身能力局限的原初記憶。可見語言問題從來都是人類面臨的最大問題。直到今天,衛星上天,人類登月,巴比倫人建個通天塔的雄心已顯得那么幼稚可憐,但各國的學者政要們仍在為“話語體系”、“話語權力”之類的語言問題爭吵不休。偉人說得好,解決問題和矛盾,要從尋找共同語言開始。
可是看看今天國內企業界,企業內部、企業之間、企業與外部社會的語言溝通,的確好像越來越成問題了。
“失語”的混亂,由“市場”而起。它像耶和華之手,讓企業的差別越來越大,讓不同地域、不同產業、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喪失“共同話語”,“各說各話”。以我們自身的體驗為例:辦一本主要給企業家的雜志,我們每天都碰到“語言問題”。去年年初我們請7位“兩會”企業界代表委員做客本刊,4位來自國企的企業家坐在桌子的一邊,3位民營企業家坐在另一邊,大家談的都是“低谷對策”,但會議桌兩邊的“語言體系”總有點接不上頭,這邊多談管理經驗,那邊大講資本運作;一邊目光向內像個大管家,一邊眼睛向外像個資本家。今年春天本刊“WTO與新經濟”論壇,企業界朋友圍繞我們辦刊方向大起爭論,內蒙古來的企業家希望我們多關注傳統國企,少登點網絡英雄,福建一位企業家則表示愛看“柳倪相爭”之類的故事。我們似乎正面對著一個個性越來越鮮明,語言越來越分化的群體,以至于有時我們甚至覺得自己更多的是在各個企業家族群之間做“傳譯”:你怎么能讓一磚一瓦艱難創業的鄉鎮企業家理解網絡小子們畫餅圈錢一夜暴富的賺錢方式?怎么讓民營企業家理解國企同行的對政治生存術的癡迷?
更大的“語言障礙”,來自企業內部。
比如說,代際語言障礙。中國許多優秀企業在慶賀15周年的同時,也開始過“交接班”坎。在新老更替的敏感過渡期,新人與老人間的“語言”問題格外突出。在已經引進職業經理人的企業里,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情景:李漢生、吳士宏、宋新宇、黃驍儉們在發布會上大談E-Media、E-Das.COM、看吧,而同樣是專家出身的前輩們王選、李東生、王國端、徐少春,在這種場合的表態只能是“他說的,正是我想的”。對大多數深圳打上創業者烙印的非IT企業來說,尋找可被共同接受的代際語言,幾乎成了考驗老人寬容度和新人歷史感的一座“巴比倫塔”。
WTO語言級差。談了14年,企業和國家顧不上再爭辯WTO利弊得失,一個沖刺式的全民WTO大培訓,在1999年秋季就已展開。北大清華人大,行政學院黨校,中歐學院安泰學院,經貿委企聯,各種機構一起上,各種各樣的企業家培訓班、EMBA班流水般開業結業。北大清華校園里,甚至出現了“老板學生”族。程度不同的MBA課程成了這些班次的公共課——所謂MBA不就是發達國家企業管理者的“基本語言”嗎?以前這類語言一般由涉外企業和外資人才壟斷,現在慢慢擴大到整個企業界。當然,覺悟早的和覺悟晚的,早學習的和晚學習的之間,免不了有類似英語四六級的“WTO語言級差”,文前那個企業家感受到的“語言問題”由此而生。
“老板語錄”與“企業憲章”。中國企業老總,其實非常清楚企業內部語言問題。很多企業都出版過形式不同的“老板語錄”。上個月,筆者在深圳采訪,驚訝地在一家著名的金融機構里見到一本“X董事長語錄”。藍皮精裝,莊重大氣,里面詳細收錄了創業以來董事長在各種場合的講話,粗粗翻看,這個金融巨子的艱難創業史和經營理念的形成,躍然紙上。如我這樣的外人看了印象尚且如此深刻,企業內部職工豈不更容易形成“共同語言”?
同樣在廣東,兩家有創意的企業,把“企業語言”提升到“基本法”、“憲章”的高度。從“老板語錄”到企業“共同語言”的范疇,但給人的感覺卻從人治變成了法治,從老板“怎么讓員工聽懂我的語言”變成“怎么能讓全企業用一種語言說話”,至于具體采用哪一種語言(誰的語言),全體員工(至少是管理層)應該都有發言權。
不過,企業家們也用不著太著急,不光是企業,整個社會的語言現在都有點“混亂”,不信可以試著聽聽這樣一句網民慣用語:“121, 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