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洋鬼子真好啊！

說我不懂中華傳統文化吧，罵我是個忘祖忘宗的沒有根的孽種吧，如果拿份關于文化認同的調查表讓我填寫的話，如果真有輪回，如果下輩子的世界依然如此，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告訴你，我希望自己是個洋鬼子。

你不知道，當洋鬼子可真好啊！雖然是鬼，卻處處被人視為手中寶，被人當神來拜。你不知道，洋鬼子在亞洲國家，地位還真不低的。這些洋人或許在他們國家里只是平庸之輩，但是換個地點，飛到世界的另一邊，因為頭發金色，看來很值錢的樣子，身價就不同了。

有些人有個觀念，以為西方人很有錢，但是我所接觸到的，在這里念書的一些西方人都相當節省，很有優良中華傳統美德，不但如此，他們也相當“精”，買東西時攤主想敲他們竹杠并不容易。

去年，一個進修漢語的德國朋友要到成都旅游。因為是個窮學生，所以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火車票。當時是春節期間，人很多，座位全沒了。為了省錢，盡管沒座位，他還是照乘坐那趟火車。他得跟車上其他農民一樣，一直擠著、站著30個小時直到目的地。但是他很幸運，只站了一個站，列車長在上下巡視時，輕易地把他跟其他乘客區別開來，然后把他帶到只在用餐時間才開放的、相當舒適的餐車去了。

我聽了這件事，心里有股悶氣，覺得真是不公平，其他站著的就不是人了。這位德國朋友向我敘述這件事時，流露出自己身為白種人的驕傲。

差不多同樣的經歷，我卻沒有那么幸運了。那是我剛到中國不久的事。我要從蘇州回南京，因為我也是窮學生，所以買了最便宜的火車票。

當時是周末，那趟車只剩無座票。火車上擁擠不堪，什么人都有，學生、農民、西裝筆挺的紳士、打扮得漂亮的尊貴女士……我就站在這些人當中。

每當某個座位騰出了個空，不管是農民還是紳士，都會動作敏捷地一屁股坐上去。我就眼睜睜看著別人有位子坐，自己傻愣愣地一直站在原地。列車長來來回回了幾次，還把我推了一把，叫我站過去點別擋道。

好不容易熬過了4個小時，終于看到了長江才松了口氣。回到宿舍后，有好幾天我厭惡我皮膚的顏色，憎惡我黑色的頭發。幾天后，我把頭發給染了，恨不得連膚色也換掉。

并不是因為沒有列車長帶我到餐車舒服坐下，所以產生這種厭惡心情，而是站在這些人中間，我就是不能為自己身為黃種人感到驕傲。也幸好只是4個小時，如果我也學那個德國朋友買了到成都的無座票，到了目的地，我可能虛脫得非得爬著出火車站了。

我一邊翻看著記載鴉片戰爭的歷史書，一邊回想這些事，心里說不出的悲涼。洋鬼子的生命似乎向來都比中國人，比其他亞洲人珍貴，而一些亞洲人同樣也有這種想法，認為西方人的能力、智商比其他膚色的人強，比其他人的高。

在新加坡也如此。某天，我在東海岸公園游玩時，看到了兩個美國家庭在那里野餐。據住在東海岸組屋區的朋友說，這兩家人是住在那里某幢豪華公寓里的，因為她幾次搭車經過那公寓時，都看到他們。我們猜想那些洋小孩的父親母親是所謂的外國人才，在新加坡工作的。看他們的樣子、跟別人說話的語氣、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估計他們沒有、也根本不想融入當地社會，只想舒舒服服過著他們貴族般的生活。

可惜啊，這些是我們政府珍惜的外來人才，我們把他們當寶，他們可能只把我們當草，或許像牛一樣把這塊青草地的青嫩的草吃完后，就到別處尋找草原了。還是別說那么多吧，免得大家以為我嫉妒他們所以大發牢騷。

我們這些黃種人到西方國家去，會被人給予那么多的尊重嗎？別說到他們的國家，就說在我住的留學生宿舍吧，或許是我的不幸，看到的那些尤其是英美國家的短期進修生，一直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看待中國，看待亞洲人的。他們雖說是來學習漢語的，卻從來不愿說漢語，反而取笑服務生的英語，雖說是來了解中國的，卻一直在批評周圍所有的人和物。

不是要以偏概全，但你不能不相信在面對亞洲人時，一些西方人心中仍殘留一些些的優越感。我一直以為到了這個世紀，世界成了一個世界村，大家不分你我，但我錯了。因為膚色的原因，因為歷史的緣故，你永遠別想以為大家是一樣的。既然連亞洲人都認為白種人比自己珍貴高貴昂貴，那么當個洋鬼子真的是很不錯的一件事！

*(（原載新加坡《聯合早報》，作者李慧敏是留學中國的新加坡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