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詩緯
●多彩的門
藝術的感受是很奇妙的,有時驀然一回頭就會對某一景象有一剎那的感受,幾乎如閃電一般,時間雖短,但永遠不會忘記,也許這就是靈感的閃電。作為一個攝影家在這時按下快門是不會錯的,要相信自己的感受,既便拍下來的是張“廢片”,也應該拍,一張底片紀錄下一個靈感,這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事情。
我在德國柏林時,住處是一所漂亮的建筑,坐西向東,大廳有一扇門通向庭院。這扇門平日不開,門簾總是拉上的。還有一道通往大廳的門,是一扇壓花玻璃門,我每天進出這扇門,卻沒有發現它有什么特點。有一天我拉開門簾打開通向庭院的大門,陽光從后面照射進來,我回頭看到這扇因為光的折射而發出了光彩的門,多彩而又溫暖,明亮而又迷人,畫面被分割成四個塊面,有四種不同的色調,真使我興奮。對我來說,攝影不僅僅是紀錄感受的最佳方式,也是進行藝術探索的最佳方式。實際上抽象藝術就在我們自己的身旁,有時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這幅作品拍起來十分簡單,興奮的是我終于發現了什么。
《多彩的門》尼康F4相機,28-80mm專業鏡頭,F5.6光圈,1/90秒,柯達100ASA負片。
●建筑“史冊”
在攝影創作時,保持良好的“競技”狀態和自信心是很重要的。我總覺得一背上相機,自己如同上了足球場一樣,要去努力奔跑,運用嫻熟的技巧,隨時可能進“球”。
無論在什么地方,我都仔細觀察周圍的一切,并不認定這里拍不到片子或者做出那里無照片可拍的結論。一個成熟的攝影家在任何地方都有照片可拍。金石聲先生曾對我說“在這間房間里(指他的住處)我能拍36張藝術作品,你相信不?”當看了他按照底片編號的36張反轉片以后,我深信不疑地說“相信”。他的技藝和自信是毋庸置疑的。我自己的習慣是,哪怕面前只是一堵破墻,都要看進去三分。
這幅照片(圖2)就是一堵破墻。1998年春天和幾位旅居國外的華人攝影家在上海創作,我選擇了南市區城隍廟附近一帶。城隍廟那些不倫不類的仿古建筑沒有引起我的興趣,反而是它附近的建筑工地吸引了我。我發現這堵未被拆完的墻面上,還保留了上海石庫門舊住宅的痕跡,依稀可見“亭子間”和“三層閣”的影子,還有又陡又窄的木樓梯,似乎訴說著上海市民過去住房的擁擠。
在我的眼里,這堵墻還是一幅不可多得的抽象壁畫。無論它的塊面結構,還是它的色彩與線條,都組合得那樣自然,那樣具有裝飾性。即便是梯形的墻垛,也顯現出現代繪畫的意趣。它使我想起了敦煌的莫高窟壁畫,如果那屬于中國的古代文明,那么這堵墻則是上海城市建筑已經翻過去的一頁的現代文明。
很高興在自我的競賽中我“進球”了。
《建筑史冊》尼康F4相機,28-80mm鏡頭,f8光圈,1/250秒, 柯達100ASA專業膠卷。
●原始的藤
在圖案中,最簡練的是幾何圖形。點,如果說是造型的最基本元素,那么幾何學中無限個點組成的線可稱作第二元素。線條中,直線、橫線、曲線等等形態,它們都有各自的張力和作用。扭動的曲線是種旋律,它在時間藝術中是構成音樂的因素,在空間藝術中是構成造型的因素。扭動的曲線會產生運動感,還有剛柔相濟的韌性,表現出遒勁和力量、熱能的流動和傳遞。曲線是一種典型的抽象線條,能激起觀賞者情感活動,也如同中國書法中的狂草,蘊藏著藝術的活力。
這是我在到皖南拍攝原始戲曲儺戲期間,走在鄉村的公路旁信手拍得的(圖3)。它是一種攀藤植物的莖,雖然葉子已經落完,全部枯死了,但我依然感覺到它的生命活力。它以純粹的自然狀態出現在路邊田頭,也如同儺戲一樣保持原始藝術形式。在當代,現代藝術中的原始主義表現得非常強烈。我認為,原始主義在現代藝術中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原始藝術中同樣具備現代藝術的含量。
拍攝時,我選擇了一只大口徑的鏡頭,用F5.6光圈,1/500秒,以非常小的景深來處理畫面,讓枯藤有虛有實。許多作品拍攝起來并不難,但尋找審美價值的支撐點則是特別重要。
●漁梁“領結”
在國外曾經有這樣一個故事,大意是一個小男孩看見他的父親在脖子上帶了一只領結,便好奇地問他爸爸為什么在領子上要戴一個東西(指領結),他爸爸巧妙地回答:爸爸給喉嚨穿件衣服怕它受涼。這是一種偷換概念的方法。
位于新安江上歙縣境內的漁梁鎮,古時這里就是重要的物資集散地,江中的漁梁壩始建于唐朝,用石條砌成,是新安江最大的石質滾水壩。為防止石條被水沖走,工匠們在石條之間制造了這種石榫來連接石條。這里的風光旖旎,吸引了不少攝影家來這里創作。我去的時候是一個陰雨的春天,無風光可拍,于是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壩上的居民,拍了一些鄉風民俗的照片,同時也拍了這幅照片。當時我環繞著這個石榫,從四個不同角度拍攝。樣片出來后作了認真的比較,這是左側面的一幅。這幅照片的右方朝下是正面,看上去象電器開關,被否定了。選片時想起了前面說的故事,也來一個改變視覺形象和偷換概念——把照片橫看(圖4)。
在我們的生活空間無不存在著符號,符號是人類傳遞信息的特有形象,人們雖然熟悉了許多符號,但是單獨的符號仍然是抽象的。符號是人們一種思維方式的載體,所以獨立的符號才有了含意。符號只有連結才能明確地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我覺得這個“領結”的象形意義與符號意義是等同的,如果抽掉了象形的內涵,如果沒有借代和概念的偷換,剩下僅僅是近似于符號的抽象圖形,其審美價值和藝術感覺就大打折扣了。
《漁梁“領結”》 f5.6光圈,1/125秒,萊卡相機,35mm廣角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