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都長安的食品貿易市場

華 豫

唐朝是我國封建社會歷史的重大發展時期,唐初一百余年穩定的社會秩序,有力地促進了社會生產的發展,使農業、手工業和商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唐都長安既是全國的政治中心和最大的工商業城市,又是匯集各國商賈的國際性大都市。本文僅就唐都長安的食品貿易市場作一探索,以示長安城市經濟的興旺發達。

食品貿易市場的發展是和農業、手工業、商業和交通運輸業的發展緊密相關的,尤其是農、林、牧、副、漁各業的發展變化是食品貿易市場發展變化的前提和基礎。關綮的《開元傳信記》中記有:“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左右藏庫,財物山積,不可勝數。四方豐稔,百姓殷富。”被后人稱其為“詩史”的杜甫在《憶昔》詩中云:“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這些文獻和詩所描寫的雖有夸張之意,但基本上反映了當時社會經濟的興盛情景。

長安城分宮城、皇城和外郭城,外郭城共有一百零八坊和東西兩市。坊是居民住宅區,市是工商業區,市內陳列和出售貨物的地方叫肆,出售同樣貨物的肆往往集中在一起,稱為行。東市“市內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①。西市“市內店肆如東市之制”②,那里有來自中亞、波斯、大食、天竺、南洋等地的大批商人聚居貿易。市有市令,進行管理。“凡市,以日午擊鼓三百聲而眾以會,日入前七刻擊钅正三百聲而眾以散”③。

一、糧市

糧食是人類維持生存和進行擴大再生產的最基本保障,是穩定社會秩序、發展生產的必需物資。史載天寶八年,“凡天下諸色米都九千六百六萬二千二百二十石”④。政府手中掌握了充裕的糧食,保證了糧價的長期穩定。長安和洛陽兩城的米價經常保持在每斗15文至20文,最低時為13文,而青、齊米為一斗5文,最低時僅為一斗3文。

長安城方圓67華里,居民約為三十余萬戶,一百余萬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按我國古代居民飲食以糧食為主的情況來計算,全城一日需糧至少為100萬斤,其中還沒有包括皇室、官府和駐軍的部分消耗。所需糧食的絕大部分要從糧市上購買,可見糧食交易規模之大。

長安有固定的糧食市場,《唐會要·和糴》中載,四鄉“百姓多端以麥造面,入城貿易”。杜甫詩中有:“遣人向市賒香粳,喚婦出房親自饌。”⑤寫詩人遇到朋友便到糧市買回糧食,讓家人做飯進行招待。唐朝時,由宦官主持到市場購買物品稱為宮市。例如每到夏季,宮中便常吃一種名叫“槐葉冷陶”的涼面。杜甫的《槐葉冷陶》詩中有生動的描寫:“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資過熟,加餐愁欲無。碧鮮俱照箸,香飯兼苞蘆。經齒冷于雪,勸人投此珠。……萬里露寒殿,開冰清玉壺。君王納涼晚,此味亦時須。”加入嫩槐葉制成的綠色過水涼面令人叫絕,而“新面來近市”又說明宮中也經常到糧市上選購所需的面。

由于糧食交易量大,又是人民生活必需品,所以一些地方政府從本地區利益出發,禁止糧食外流,稱為“閉糴”。朝廷多次下詔:“所在州縣,不得閉糴。”除令有司監察外,還派御史到各地巡視,發現“物價不等,米商不行”的現象,立即上報,嚴厲查處。為解決長安缺糧的情況,政府設常平倉,置常平監官,由政府出錢收購糧食作為國用。這樣,一方面可平抑糧價,另一方面又可避免谷賤傷農的現象發生。《舊唐書·食貨志》記載:“京城兩市置常平,官糴鹽米,雖經頻年少雨,米價未騰貴。”又載,德宗建中元年(780年)下令:“自今已后,忽米價貴時,宜量出官米十萬石,麥十萬石,每日量付兩市行人下價糶貨。”這是將國庫存糧交給兩市糧行負責以低價銷售,用來平抑糧價。從側面也反映了組織這樣大規模售糧糧行的巨大實力。

二、油市 鹽市 調味市

東市和西市里都有油行,擁有百萬以上人口的城市每日需油量是很大的,僅靠固定的油肆來售油不能保證油的及時供應,便有一批賣油郎走街串巷做生意。“宣平坊,有官人夜歸,入曲,有賣油者張帽馱桶,不避道……里人有買其油者月余,怪其油好而賤。”⑥上述材料說明這個油販在夜里還在售油,而且銷路很好,已有固定的用戶。另有一個東明油販“常負擔賣油于側近坊內……數年,鄰里比狎之”⑦。這里特別說明該油販經數年銷售,在當地居民中已經有了很高的信譽。另有一個相反的記載見于《稽神錄》,有一油商,“養其母甚孝謹,為暴雷震死,其母自以無罪,日號泣于九天使者之祠,愿知其故。一夕,夢朱衣人告曰:‘汝子恒以魚膏雜油中,以圖厚利。且廟中齋醮,恒用此油,腥氣薰蒸……”這件事情雖然有些神奇,但說明在長期激烈競爭的銷售中,已經出現了摻雜使假、謀取厚利的不正當手段。

鹽是人們日常生活所必需的調味原料,也是人體中不可缺少的成分。食鹽非產地不能生產,我國大部分地區要依靠市場的供應。自漢代以來,政府壟斷鹽業市場,作為國家財政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以后各朝基本都采用此法。但由于對食鹽的需求量大,而遍及全國城鄉的需求面更大,所以只靠官營一個渠道是不可能完成供應的,必須有大量的私營鹽販作為補充。

唐政府直接管理鹽業,獲準經營官鹽的商人大多是“天下豪商滑賈”⑧,他們借政府的鹽法獲取暴利。白居易的《鹽商婦》詩云:“鹽商婦,多金帛……婿作鹽商十五年,不屬州縣屬天子。每年鹽利入官時,少入官家多入私,官家利薄私家厚。”⑨長安等城的鹽市十分興旺,“魚鹽滿市井”,深入到州縣,直至偏遠鄉村,以麻、絲、蠟、漆、魚、雞等物換取食鹽。

長安的調味品市場以醬醋為主。醬和醋是我國古代烹飪事業中的重大發明。古人把醬視為調味的統帥,孔子在《論語》中說,“不得其醬不食”,特別強調醬在飲食中的重要地位。唐朝制醬主要是豆醬,漢朝以來出現的豆豉已經成為與醬同受人們歡迎的調味佳品。

唐朝的制醋業已有很高的水平,除制曲釀醋外,還有“米醋”、“暴米醋”、“麥醋”、“暴麥醋”等釀制方法。食用醋已成為當時的飲食習慣。

醬、豉、醋的重要調味作用使得市場需求量大增。《太平廣記》中記載了許多靠經營醬醋而致富的商人。

三、肉市 魚市

繁華的首都長安的肉食消費量很大,皇室、貴族官吏們的揮霍浪費更促成了長安肉市的火爆。杜甫就有“朱門酒肉臭”的詩句。武則天時期,“屠釣關柝之流,鳴雞吠犬之伍,集于都邑,蓋八萬計”灛伂姟６西兩市中都有很多屠肆,從業人員中有不少是世代相承的。“京師有屠人,積代相傳為業”灛伂嫛３ぐ渤悄諍芏嗤婪坊窶發家以后,開始追求政治地位的提高,他們使用大量金錢行賄宮中,“景龍年中,斜封得官者二百人,從屠販而踐高位”灛伂尅Ｋ得韃拼篤粗的肉商已經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社會力量。

唐代肉食,以豬、羊為主,已有較大規模的飼養專業戶。雞因味美價廉,食用最為普遍。牛的價格較高,故牛肉只有達官貴人才能經常享用。六畜中的狗在唐代已較少食用。

魚市是長安食品貿易市場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為保證大量魚貨的供應,不僅有大量的捕魚專業戶,而且有大規模利用陂塘養魚的專業戶,還出現了長途販運大宗魚貨的販魚戶。唐詩中有許多關于魚市的詩句,如虛中《泊洞庭》中“浪沒貨魚市,帆高賣酒樓”,張籍《泗水行》中“城邊魚市人早行,水煙漠漠多棹聲”,張祜《鐘陵旅泊》中“魚市月中人靜過,酒家燈下犬長眠”,韋莊《建昌渡暝吟》中“市散漁翁醉,樓深賈客眠”等。這些詩句都形象地描寫了各地魚市的興旺,以及魚市中出現早市和夜市的情況。

長安的魚市更加興旺。有賣卜者楊伯丑,有人失馬請其卜,楊說:“可于西市東壁南第三店,為我買魚作魚會。”灛伂嵖杉他經常到此店買魚。魚會是古代的一種食魚方法,要用鮮魚、活魚,細切得比蟬翼還薄。唐代食魚會十分考究,據楊曄的《膳夫經》記載:“膾莫先于鯽魚,魚便、魴、鯛、鱸次之,鱭、味、魚令、黃、竹五種為下,其他皆強為之耳,不足數也。”涉及這么多的魚類,也可反襯魚市經營品種的豐富。長安到處都有賣魚的小販,太府卿崔潔“過天門橋,偶逢賣魚甚鮮……遂令從者取錢買魚,得十斤”。四、菜市 果市人們一日三餐離不開蔬菜,大量的蔬菜作為商品進入城市消費市場。喧鬧的菜市中各種蔬菜琳瑯滿目,任人選購。高力士被流放時途經巫州,看到路旁成片的薺菜無人采摘而作詩云:“兩京作斤賣,五溪無人采。”野菜走上餐桌,說明長安飲食消費水準很高。大歷時,刑部尚書王昂“乃鬻公廨菜園,收其價錢以自潤”。這是官吏將官府菜園生產的蔬菜拿到菜市出售,用來謀取私利。這里除揭露官場腐敗之外,又說明蔬菜的銷路好、利潤高。特別是在寒冷的冬季,長安的菜市竟然有碧綠的冬菹和白凈如練的蘿卜出售。杜甫有詩云:“長安冬菹酸且綠,金城土酥凈如練。” “土酥”就是蘿卜。這時的菜市已出現了早市。

社會經濟的發展促進了飲食生活水平的提高,果品也成為食品貿易市場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我國的果樹種植業發展很早。《史記·貨殖列傳》說:“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每年可獲利二十萬錢,收入可同于千戶侯。經營果品銷售“棗栗千石者三之”,也可獲得相等收入,說明果品市場潛力之大。

長安果市十分發達,有位叫郭橐駝的,善于種植果樹,“凡長安……賣果者皆爭迎取養”。他生產的果品和果樹苗備受果販和種果者的歡迎。東市西面的平康坊,有個叫張住住的,就是一位姜果商人。各地果品市場相互流通,《文苑英華》有個案例《梨橘判》,講有果商通過運河將梨南運,途中同將橘北運的船只相撞,為索賠而告之官府的判案經過。人們經常購買水果,以至于在談話中也常用來作比喻。如李白在批評武則天當政時用人不當一事時便說:“任人之道,如小兒市瓜,不擇委味,惟揀肥大者。”這時的果品市場已經出現了夜市。

食品貿易市場是保證人民生活必需品供應的基本市場,隨著長安人口的增加和城市工商業的發展而不斷壯大,逐漸形成了行業組織機構———“行”。北京房山石刻佛經中記載在唐代幽州、范陽郡、涿州等地有“米行”、“白米行”、“大米行”、“粳米行”、“油行”、“屠行”、“肉行”、“椒筍行”、“果子行”等。長安東西兩市共有二百二十行,各行行內都有行首負責管理,還有共同遵守的行規。行的大量出現,反映了長安工商業的繁榮;而工商業和城市經濟的繁榮,又促進了包括食品貿易市場在內的整個市場的興旺發達。一些行業的經營和銷售,已經開始突破封建封閉式城市管理的坊、市界限,打破了日中為市的禁令。新興的街市、行業隨處可見,出現了早市和夜市,長安的工商業和城市經濟,正在走向新的繁榮。

① 宋敏求:《長安志》卷8。

② 韋述:《兩京新記》卷3。

③ 《唐六典》卷20《太府寺·兩京諸市署》。

④ 《通典》卷12《食貨典·輕重》。

⑤灛伂 《全唐詩》卷217《病后過王倚飲贈歌》。

⑥ 《太平廣記》卷417《酉陽雜俎》。

⑦ 《神仙感遇傳》卷4。

⑧ 《文苑英華》卷805。

⑨ 《全唐詩》卷427。

(作者單位:牡丹江大學基礎部)責任編輯:倪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