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起自“陽光下的交易”

4月12日,《羊城晚報》以"陽光下的交易"為題,在一版顯要位置報道了中山醫科大學附屬三院通過公開招標采購節省巨額設備款一事。這篇報道在醫療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許多有識之士紛紛表示,中山醫科大學附屬三院率先打破"暗箱操作",此舉必將推動醫療設備公開采購的進程,是一件對國家、對老百姓都非常有利的大好事。

然而善良的人們萬萬沒有想到,4月15日,公開招標的首倡者---中山醫科大學附屬三院院長兼黨委書記顏光美卻在全院大會上被突然免職。此事使全院一片嘩然,很多員工感到困惑。這件事在廣東省衛生系統、高教系統也掀起了軒然大波,大家議論紛紛,深感意外。

事實真相到底如何?為什么做了好事卻反遭厄運?記者多方調查采訪歷經半月之久,終于搞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顏光美現任廣東省八屆政協委員、廣東省青年科協副理事長。他1989年獲中山醫科大學博士學位,1991年獲"國際福格地獎學金"的資助到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做博士后研究。1996年,顏光美放棄國外的優厚待遇,帶動12位博士集體回國?；貒?顏光美擔任中山醫科大學黨委常委、副校長,在業務上多有建樹。他還曾多次受到江澤民、李嵐清等中央領導同志的接見。

1998年9月,顏光美兼任中山醫科大學附屬三院(簡稱中山醫三院)院長兼黨委書記,履新后大膽改革,使醫院的面貌發生了很大變化,被該院職工稱為"拼命三郎"。

去年年底,中山醫三院決定自籌資金6000萬元,購買一批醫療設備,顏光美針對醫療設備采購這個敏感問題,決定率先打破"暗箱操作",依照國際慣例進行公開招標,以"公開、公正、公平"的透明采購方式,徹底杜絕以權謀私、回扣、送禮、變相出國旅游等醫療設備采購中的腐敗現象。

"為什么患者的各項檢查費用、尤其是大型設備的檢查收費居高不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流通環節中滋生的醫療腐敗導致我國的高價進口,抬高了行情。水漲船高,老百姓看病自然負擔加重,苦不堪言。"顏光美下定決心,一定要用公開招標的方式為國家節省資金,樹立廉潔奉公的風氣。

為了實施公開招標,中山醫三院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首先參照國際慣例成立評標專家組,由9名副高職務以上的人員組成,其中院內3人、院外6人。院外專家的確定,是招標前,由學校監察室負責人從廣州14家"三甲"醫院中隨機抽出并親自上門通知。專家在招標過程中不能互相討論,要綜合考慮設備性能、價格、服務三大要素后獨立評估。

同時,還成立了由紀檢、監察、新聞等單位7名代表組成的監察組進行全程現場監督。

在招標會上,除9位專家外,任何人不許向廠商提問,醫院領導沒有提問權、投票權,不得作任何導向性暗示……

通過這一系列的嚴謹操作,4月7日,整個招標工作獲得了圓滿成功。對招標的公開、公平、公正和組織工作的嚴密性與科學性的現場投票表明:7名監察員全部認為"好"或者"很好";包括東芝公司在內的競標廠家也全部認為"好"或者"很好"。

總的結果是,累計招標設備51項,84臺(套),廠商報價9200萬元,常規采購價約7330萬元,而通過招標,中山醫三院只花了6040萬元,比常規采購價節省資金20%,成交價僅為報價的66%。達到了節約資金、防止不正之風的目的,同時也暴露了以往醫療儀器虛報高價的問題,對推動醫療設備公開采購的進程具有積極意義?！堆虺峭韴蟆?、《信息時報》等媒體對此予以詳盡的報道,并給予很高的評價。廣州市紀委、衛生局等單位還專程前來學習經驗。

然而就在招標工作得到中山醫三院廣大員工及社會認可和好評之際,顏光美萬萬沒有想到,一場厄運就要悄悄降臨了……

×××是中山醫科大學校長,也是顏光美的直接領導。中山醫三院決定動用巨款,以公開招標的方式購買醫療設備一事,事前曾向學校請示并獲得同意,×××本人也非常清楚。顏光美告訴記者,對于第二期招標中涉及價值3000多萬元人民幣的CT、DSA 、MRI三件大型設備,×××曾多次向他及有關的同志做工作,要求一定要全部買東芝的。并在公開招標前夕,親自托人打電話給顏光美,要求至少從東芝買一件,并稱"這是最低要求"。

然而正直的顏光美完全按照既定的招標程序,由評標專家組全權決定。投標結果,恰恰東芝一件未中,三件設備都被來自歐美的大公司投中。 4月12日下午,×××主持召開學校緊急常委擴大會,就招標問題嚴厲指責顏光美。認為顏光美在招標中放棄了黨的領導,搞得神神秘秘,也不進行行政裁決。關于報紙所說的"陽光下的交易",破壞了中山醫科大學同全國兄弟院校、醫療單位的關系,丟了中山醫的臉。 4月15日下午,根據×××的決定,召開中山醫三院全體職工緊急大會,并通知了《南方日報》、《羊城晚報》等新聞單位的記者參加?！痢痢猎诖髸闲?免去顏光美中山醫科大學附屬三院院長兼黨委書記職務。他列舉了幾點理由:

一是《羊城晚報》以"陽光下的交易"為題報道三院通過公開招標采購節省巨額設備款一事后,在醫療界引起了不良的后果---"說你是陽光下的交易,那么其他醫院是黑暗中的交易?這不是與醫務界搞對立嗎?有關部門領導看了報紙后雷霆震怒,把報紙扔在地上。"

二是認為中山醫三院動用6000萬元購買設備,沒有請示。并質問為何買美國公司產品,不買東芝產品?

三是認為顏光美到中山醫三院上任僅半年多,常標新立異,自搞一套,與學校離心離德……

聽到免職的決定,顏光美無比震驚。身為中山醫科大學黨委常委、副校長,以黨委名義作出的撤職決定,他自己事先卻絲毫不知情,就這樣在全體職工大會上當眾宣布了。

稍后,顏光美要求上臺講話。他講述了自己到任后208天里所做的工作,尤其講述了招標的前因后果。他認為:一、招標整個過程都是公開的,透明度很高,買誰的產品決定權在專家手中;二、校方之所以突然罷免他是由于他沒有按其意圖購買東芝公司的產品;三、中山醫三院公開招標一事,×校長不但知道,還曾表示支持。

在半個小時的陳述過程中,顏光美的講話至少6次被該院員工的掌聲打斷,許多人流下了眼淚。

4月15日剛好是顏光美42歲生日,有人立即給他送上了鮮花和生日蛋糕。

……

當天晚上,《羊城晚報》社不斷接到群眾電話,表示強烈憤慨,要求調查此事,澄清事實。

當天晚上,顏光美的家中不斷收到鮮花和生日蛋糕,干部、群眾以這種方式表達對他的支持。當天晚上,中山醫三院的一位副教授含淚寫下一首詩---《四月十五日,三院哭了!》:"……他其實也很平凡/原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他生來質樸坦率/學不會逢迎拍馬/就因為太正直了/才被暗箭射倒/就因為太廉潔了/才被惡語中傷……"表示對罷免顏光美的強烈不滿,高度贊揚他對醫院的貢獻。

4月16日,該院20多位正副教授聯名寫信為院長顏光美申辯,聞訊簽名的教職工達100多人。信中質問:在醫院蓬勃發展的關鍵時期,院長顏光美為什么被突然免職?醫院率先打破"暗箱操作"、反腐倡廉和公開招標的方式為何遭到封殺?信中強烈要求:立即恢復顏光美的職務;要求×××校長向顏光美及中山醫三院全體職工公開道歉;要求上級派出工作組對中山醫科大學和中山醫三院黨政風紀問題進行徹底調查。

4月20日,記者見到了面色憔悴的顏光美。由于突然而來的打擊,他已經幾天沒有睡覺了。顏光美對記者說:"很多人都說我傻,公開招標既自斷財路又得罪人。要是不公開招標,作為院長,我自己說了算,得好處我是第一份。6000多萬,我就是拿百分之一的回扣,也有60萬。""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為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著想,卻反而受到了這樣的打擊報復。

"在采訪中,許多中山醫三院的專家、教授向記者表示了對此事的強烈憤慨。中山醫科大學系統許多海外歸來的學子,高度關注此事。中山醫科大學一位知情的教師告訴記者:顏光美事件如果處理不好,不僅會影響包括三院在內的整個中山醫系統的工作,打擊一個歸國學者的愛國熱情,而且會波及一批歸國學者的去留。

廣東省醫療衛生界對此事極為關注。某大醫院設備科的一位專家告訴記者:如果"陽光下的交易"遭此厄運,以后誰還敢打破"暗箱操作"?長此以往,受損害的是國家,是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摘自5月18日《中國青年報》楊得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