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時代寫文章最忌諱的就是重復,因為你能看到的東西別人多半也看到了。因此,知識“二傳手”的用處越來越少。基于這一考慮,關于“知識經濟”,讀者在中文報刊上容易看到的內容我盡量不再重復,對這個問題有興趣的讀者盡可以從現在出的許多有關信息革命的書籍中找—雖然在那些書中還很少使用“知識經濟”這一概念,我則盡可能說說我認為與青年有關的一些話題。
日本為什么在資源缺乏勞動力不足的情況下成為經濟超強?未來國家的綜合國力將主要依靠知識密集型人力資本
早在70年代初,美國著名學者丹尼爾·貝爾已經提出了“后工業化社會”的概念。他做了一個圖表,勾畫出這個時代與過去時代的基本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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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工業化 │ 工業化 │ 后工業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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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源│原材料│能源│ 信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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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式│ 提煉 │制造│ 加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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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精耕細作或勞動集約│資本集約│ 知識集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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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體設計│ 同自然作斗爭 │ 與造過的自然作斗爭 │ 人與人之間的斗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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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經濟”在全球范圍內得到普遍的熱切關注是近幾年的事,特別是在世界大聯網的熱潮之后發生的。我們今天并不一定完全同意貝爾的概括,但我們應該承認,這個圖表的基本點居然大致符合今天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我以為丹尼爾·貝爾20年前的思考能力是驚人的,因為我們并不敢保證今天人類對知識經濟的描述在20年后依然新鮮!1996年,美國召開過一個4000多人參加的大會,主題就是討論知識經濟。盡管大家對于知識經濟的定義莫衷一是,但人們都認為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歷史性變化正在發生。知識經濟的概念在大體上抓住了即將到來的新時代的特征,這就夠了。按照我的理解,我對知識經濟的描述是這樣的—今天,知識的重要性比較以往歷史的任何時候都要大大上升,而資源和簡單的體力勞動的重要性卻相對降低了。在世界歷史上,所有的強國都是占有物質資源和人力資源的大國,但今天在創造物質財富的領域,知識在很大程度上節約和替代了資源和體力勞動。一個芬蘭,由于在通訊產業技術上領先,成為北歐的發展新秀;水資源貧乏的以色列能夠做到農業自給自足并稍有出口,并在獲得生存保障的前提下成為科技強國。
我們不必去歷數現代科技所創造的奇跡,只要看看日本在資源匱乏、勞動力也不十分充足的條件下成為經濟超強就知道了。在以往的人類歷史中,知識對于生產力的發展已經起著相當決定性的作用。但是,為什么直到今天我們才開始把我們的時代命名為知識經濟的時代,而過去則說是工業經濟、農業經濟呢?第一個原因是:雖然過去知識對于經濟也是重要的,但那時,知識不是惟一重要的要素,自然資源和勞動力資源往往起著決定性作用。知識的力量不限于經濟,讓我們看看戰爭的例子,也許更明顯。在2月份的“沙漠驚雷”行動中,伊拉克擁有50萬以上的常備軍和重裝備,而美軍集結的兵力是4萬人和300架飛機。沒有人會懷疑美國人的優勢地位,因為今天的戰爭不同于諾曼底登陸,“沙漠風暴”已經證明了高技術的作用,然而在那場戰爭中,精確制導武器的使用只占4%。在大規模集成電路片面前,鋼鐵和人群的數量決不意味著勝利!
第二個原因我認為是更重要的:由于科學技術在物質領域已經或即將創造出足夠多的財富,人類對于物質財富的需求相對減少,而對于精神財富的需求相對大大增加,而精神財富的創造幾乎完全依賴于知識集約。在幾年前說這個話,我們中國人還很可能找不到感覺,而今天,彩電大戰、空調大戰、微波爐大戰、計算機大戰,還有賣不出去的房地產、過多的大商廈、紡織工業大幅度“壓錠”……都說明物質財富的堆積可能帶來的經濟災難!從國際范圍看,物質生產過剩情況就更嚴重:例如我國列為支柱產業的汽車,在國際上早已生產能力嚴重過剩,就連屬于高新技術、我國準備奮力攻關的半導體,除了技術最尖端的部分,其生產能力也是嚴重過剩的。目前亞洲金融危機的根源,固然可以從證券投機、金融體系的缺陷等方面去找,但我認為,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生產過剩,特別是低技術產品的生產過剩、過度競爭,正是這一點導致了東南亞國家的外貿收支惡化,也導致了在這一地區盲目擴大生產的日本、韓國,以及其他西方國家的投資者血本無歸。我們談論生產過剩或不足,只能就有效需求,即消費者掏得起錢并愿意掏錢的部分而言。而今天掏得起錢并愿意掏錢的消費者對于精神財富的需求已經開始大于對物質財富的需求。精神消費成為消費的重要目的和動力—這是知識經濟的最重要的特征。實際上,現在許多較為富裕的消費者購買物質財富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精神消費。這一點在信息產業極為明顯:20年前我們學習計算機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它是創造物質財富的工具,再不然就是打仗用的。而現在,我們都明白了,計算機,還包括后來的互聯網絡,其最主要的功用是娛樂—我花了好長時間才從思想上轉過這個彎來。知識創造經濟成就,經濟成就推動和豐富知識增長和精神消費,這個邏輯城里的年輕人盡可以從這十幾年卡拉OK—迪斯科——迪廳—滾軸溜冰發展的軌跡看出來。可以預見,在不遠的未來,各種方式的娛樂業,包括一些我們今天還想像不到的娛樂方式,將成為重要的經濟產業。為娛樂業提供技術手段,以及為精神消費提供內容,這將成為未來的主要就業機會。
無論是在創造物質財富的領域,還是在創造精神財富的領域,未來國家的國際競爭能力和經濟發展,以及綜合國力,將主要依靠知識密集型人力資本,而不是自然資源和廉價的簡單勞動力,這是許多學者對于知識經濟的一個基本共識,也是為什么人們把未來的經濟模式冠以“知識”一詞的原因。
值得指出的是,知識經濟與信息時代是密不可分的:信息產業極大地依賴密集的知識,而知識的高效傳播則極大地依賴信息技術。因此,一些專家認為:知識經濟就是信息經濟(informatione-conomy)。從語義學的角度說,知識經濟與信息經濟是有區別的,在現實中也略有差異:如知識經濟顯然可以涵蓋現在蓬勃發展的生物學領域,而信息經濟去涵蓋就有些困難。但我們確實可以有把握地說,當人們談論知識經濟時,他們大致也就是在談信息時代。
美國人的“智商”與“情商”之爭談論知識經濟時鮮有論及的一點智力和教育將決定未來
前年,國內書攤上有一本說“情商”的書被炒得很熱,這個從西方販來的概念引得一些好奇的人很是研究了一番。其實,好多人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情商”之所以被炒熱,是緣于另一本在美國引起很大爭議的書。1994年,美國出版了一本名為《鐘型曲線:美國生活中的智力因素與階級結構》的書,作者以大量的統計資料證明,自1950年以來,決定一個美國人在生活中的社會與經濟地位的主要因素是智商,這一趨勢在未來不僅不會逆轉,而且還會加強。這本書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倒不是因為作者說了智商重要,而是因為他們說了不同的種族之間存在著天生的智力差異。于是,1995年,丹尼爾·戈爾曼出版了《情感智商》一書好與強調智商擺平。大概是中國的書商們聽慣了智商的作用,因而對“情商”情有獨鐘,這本書后來在中國被炒得更熱。但我看過這兩本書,我認為,《情感智商》遠比不上《鐘型曲線》嚴肅認真,它很有嘩眾取寵之嫌。實際上,你仔細讀一下《情感智商》就會發現,該書是承認人們的社會經濟地位與智商有關的,只不過是將其放在了不顯眼的地方。
美國人的筆墨官司且不去管它,而中國人對于情商的過分熱衷確實反映出了一些不那么積極的傾向。《讀者》雜志刊載過一篇日本人寫的文章,文章里有一位猶太人學者對于街面上充斥的教人成功之道的書十分反感,這些書無一例外地告訴讀者成功之道在于搞人際關系。這個猶太人認為,只有那些沒有什么其他本事的人才專門在搞人際關系上下功夫;這位猶太人學者實際上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社會如果過分強調情商,則必然會妨礙有才能的人發揮其才干。就中國目前的現實而言,我看還可以加上一條:因為情商是難以度量的,因此,情商無疑給在選拔和任用人才方面搞腐敗找到了最好的借口。
智商的重要性一如知識的重要性一樣,是由技術的發展所決定的。20世紀改變人類生活的重要發明,像核能、疫苗、電視、計算機、生命科學等無一例外都是科學輔以技術的產物。有位朋友對我說,中國的文化是典型的情商文化。我不認為我們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可以被一個情商所概括,若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悲了。就個人而言,有充分的統計數據表明,中國人的智商是比較高的,但若整個民族文化是一個情商文化的話,那在這個知識經濟的時代,我們作為一個整體就沒什么希望了,因為我們已不可能封閉,我們必須參與世界范圍的知識與智力的競爭。這就是為什么我認為在談知識經濟時,有必要好好談一下智商與情商的問題。必須補充說幾句的是:智商與教育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不管發達國家有多少毛病,在那里,基本上是智商高者學歷高、地位高、收入高。在中國,目前智商高者不一定學歷就高,如一個邊遠農村的孩子,有可能智商很高,卻因條件所限,學歷遠比不上大城市的一個平庸之輩。所幸的是,雖然不少人對智商不以為然,在中國大多數人還是承認教育的重要性的。當然,據說在中國社會中,學歷高、智商高的人并不必然地得到好的地位和收入。我要說的是,首先,這絕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社會特點;其次,我覺得中國在這方面的問題也是被夸張了:你認真做一下調查,還是會發現,在中國,智力和教育對于一個人的社會地位與經濟地位也是相當重要的。否則你就無法解釋為什么中國的家長們竭盡全力也要把自己的孩子抬過大學這道門檻,“雖九死而無悔”。無論是對于國家還是對于個人,智力總是有用的,知識總是有用的,讀書總是有用的。這幾條在過去就是對的,在知識經濟的時代就尤其對。就個人而言,在當今之世,你老老實實照這幾條去辦,吃不了虧;就國家而言,如果有不符合這幾條的地方,就應該改,否則,我們的民族將被現代文明甩得越來越遠。編輯在約稿時很可能沒想到我會在討論知識經濟時談這個問題,但我確實認為這個近年少有人談的問題相當重要,其他一些問題人們都已經談得不少了。
邁著整齊的步伐入場不見得多得金牌
自己獨裁自己或許是未來的主流大家都見過,我們中國隊以前在參加運動會入場時都是昂首挺胸步伐整齊的,在電視前面我們看著別國運動員稀稀拉拉隨隨便便地進場,總覺著不像我們那樣看重整體的形象。不過比賽下來,金牌的總數并不因為你隊伍的整齊就多出幾塊,反而經常是那些給運動員提供一個松弛心理環境的隊伍得的金牌多些。
從信息時代和知識經濟的角度看,這是很有些道理的。知識經濟需要的往往不是整齊劃一的行動,而是豐富多彩的創造性思想。一支遵守紀律、聽從號令、整齊劃一但卻缺乏創造性的團隊很可能競爭不過一支表面上各執已見,卻因氣氛民主而能以平等態度合作的團隊。有文章介紹過大名鼎鼎的微軟公司,說你走進去根本感覺不到大公司那種慣常的井井有條的氣氛,而是感到亂哄哄的。一開始你會以為微軟缺乏“現代化管理”,只有當你真正認識到微軟的業績時,你才會體會到,也許這才是更現代的、知識經濟時代的管理模式。其實,就個人性格而言,比爾·蓋茨還是個“乖孩子”,美國高科技領域的某些風云人物,如蘋果的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之流,就更是放蕩不羈的人物了。有篇文章談到美國一個非常成功的編寫電子游戲軟件的公司的老板,每逢接收一個新雇員,他都要使勁握著新雇員的手咧著嘴大笑。我猜這個老板的笑不可能每次都出自肺腑,他就是要告訴新雇員,咱們是哥們兒。知識經濟時代的這種管理模式,能夠更好地發揮雇員的創造性,也只有這樣,才能團結那些在哪都能找到飯吃的優秀人才。與資源經濟或工業經濟的時代(我們今天尚未完全脫離這個時代)相比,無論這個社會名義上的制度是什么,它在微觀結構上基本上是自上而下的,要求依賴和服從,這種“專制”是大工業生產的技術需要:沒有紀律,沒有整齊劃一的行動,沒有一個人發號施令各級干部層層執行,就無法進行大規模的生產。因此,即使在宏觀上人類實現了民主理想,在微觀層次上還是不得不屈從技術的需要,接受專制型管理。知識經濟的時代在這一點上也將或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當然,在知識經濟的時代,你也可以大過獨裁癮,這就是自己當自己的老板,自已獨裁自己,只要你有本事,也可以過得很不錯。根據美國一些學者的看法,這種自已雇傭自已的方式叫做“柔性工作方法”,據說它將是未來工作方式的主流。中國隊現在在奧運會上入場也不喊“一二一”了,我們甚至看到有的小伙子在入場時嚼著口香糖。不過我們并沒有發現金牌因為排隊時的輕松和隨意而減少,總的看來獎牌還是越得越多了。在知識經濟的新時代,一個國家在國際上的競爭能力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其國民的創造性和主動性,這是一個大趨勢。
我們正在進入一個嶄新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中,知識比人類歷史上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在這個時代,如果我們在知識領域不能趕上和超過其他民族,如果我們還是只能依賴廉價的簡單勞動力去實現經濟的增長,則我們的民族在將來很難為12億人找到立足之地。因此,我們必須從現在起就從各個方面改進自已,為新的、以知識為主導的時代的來臨做好準備。這就是我想說的話。
(王小東,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副研究員,管理學碩士,近著有《信息時代的世界地圖》)
責任編輯:楊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