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河岸邊走來的“中國兔王”

李靜

1998年3月8日上午10時許,北京人民大會堂山東廳。共和國總理李鵬正在與全國人大代表、“養兔大王”王玉梅對話。

“你的最終產品是什么?”李鵬總理問。

“兔肉深加工,還有皮毛工藝品。”第一次與總理對話,王玉梅不免有點緊張。

“兔肉制品的市場在哪里,在國內還是在國外?”對市場問題李鵬總理很關心。

“有一部分銷往非洲、歐洲。國內也是個大市場,國內市場主要在四川。”

“我就是四川人。”李鵬總理馬上接過話頭說,“兔肉纖維粗一些。肉制品既要注意營養,又要注意口感。口感好大家才愛買。”

看到李鵬總理挺隨和,王玉梅也輕松了許多:“兔肉纖維是粗了一些,但容易消化。你們四川人愛吃辣子,我就在兔肉制品中多放些辣椒。”

李鵬總理笑了起來:“這么說你們山東人愛吃大蔥,賣給你們山東人吃是不是就該多放些大蔥呢!”

王玉梅和山東代表團的代表被李鵬總理的風趣打動了,會場里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這時王玉梅完全放松了:“總理,您在報告中講要按照市場經濟規律,主要運用經濟手段和法律手段,輔之以必要的行政手段對國民經濟進行合理調節。講得好。農民要致富,推行農業產業化,需要龍頭企業的帶動。政府應該制定一些政策培植和鼓勵龍頭企業,促進農業產業化的發展。”

李鵬總理點點頭說:“龍頭企業帶動農民致富,走農業產業化的道路,是個好辦法,應該鼓勵。”

這次人大一次會議,山東代表團最年輕的代表就是以養兔聞名的年僅24歲的王玉梅。王玉梅從18歲開始辦養殖場,幾年的時間她的養殖場已發展成擁有總資產5600萬、年產值6500萬、利潤600多萬的兔業集團,她也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兔王”。一個弱小的農家女,何以坐上了“中國兔王”的第一把交椅?人大會剛一結束,我便踏上了南下的列車。于是,一個鮮活的王玉梅漸漸地走進了我的視野。

頗有心計的王玉梅憑借“坐功”,“坐”出了使她眼前為之一亮的信息。倔強的丫頭決心要讓說閑話的人看一看泥飯碗怎么變成金飯碗。三天酷暑中的等待,王玉梅感動了老專家

1991年8月的一天,濟陽縣畜牧養殖工作會議在縣委會議室召開。其他服務員完成了給領導倒水的任務后到外邊聊天去了,惟獨王玉梅在會議室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來。以往在縣里的各種會議上,她就是憑借這種“坐功”,明白了許多事情,什么“加快發展鄉鎮企業”,什么“科教興國”,什么“兩高一優農業”等等。王玉梅沒有想到,今天這個會她又“坐”出了一條使她眼前為之一亮的信息:一只母兔在良好的管理條件下,40個月內連同其后代可產60萬公斤兔肉。而同一時間,一頭母牛僅能產肉450公斤,一頭母豬也只能產1.9萬公斤豬肉。

事隔沒幾天,這個頗有心計的小姑娘在整理客人住過的房間時,又從客人留下的《國外科技動態》上發現了一條信息:兔肉、兔皮在國外市場效益很好。她那顆不安分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她想到了自己的家鄉。自己的家鄉位于黃河岸邊,野草、樹葉、秸稈到處都是,農戶庭院家家閑置。這不正是發展養兔的有利條件嗎!此時,她又聯想到在一次會議上縣領導講的中央精神“大力發展食草動物,以草養肉,大搞庭院經濟”。

這就是機遇!

經過幾個不眠的夜晚,王玉梅作出了事關她一生命運的大膽抉擇——辭職,回鄉養兔。

幾天后,她辭掉了多少農家姑娘夢寐以求的服務員工作,背起行囊,回到家鄉。當初進縣城當服務員時,她和家人贏來了無數贊譽和羨慕的目光。今日返鄉則大不相同了,沒有了喝彩,沒有了笑容,有的只是閑言碎語:“王家那老丫頭肯定是犯了錯誤,讓人家開除了。”“一個黃毛丫頭也想出人頭地,不知天高地厚”……

王玉梅置若罔聞。好心人勸她:還是回招待所安心工作吧,何必有鐵飯碗不端,非要端那泥飯碗呢!

王玉梅倔強地搖搖頭:“不,我一定要讓那些說閑話的人看一看泥飯碗是怎么變成金飯碗的。”難得的是,老實巴交的父母用沉默支持了女兒。

建兔場需要資金。貸款去!那時的王玉梅知道“貸款”這個詞兒沒多久。她找到縣農行行長,開口就要貸款10萬元。農行行長驚訝地睜大眼睛:“嘿,你人不大,可口氣不小。貸款10萬,你拿什么作抵押呀?”

“怎么,貸款還用東西抵押嗎?”王玉梅不解。

“沒有財產作抵押誰給你貸款啊!”行長以為這一將,準把小姑娘嚇住了。沒想道,王玉梅眼珠一轉,跑回了家。她從娘那里要來了房產證,又到表哥家里略施“小計”拿來了表哥的房產證。11間房子作抵押,農行行長無話可說。王玉梅爭取到了10萬元貸款。

1991年底,伴隨著一陣喜慶的鞭炮聲,占地13畝的養殖場在濟陽縣店子鄉成立。當時養殖場的職工數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出來,加上王玉梅這個場長,一共才8個人。盡管人少,可他們的抱負卻不小。他們一口氣造了3000個兔籠,一次性從上海引進新西蘭種兔3000只,起早貪黑地侍弄起來。幾個月后,一窩窩小兔降生了。王玉梅看在眼里,喜在眉梢。然而,還沒等她笑出聲來,成打成打的小兔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她抱著那些剛剛長出絨毛就死掉的小兔,久久不肯放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成串地落在小兔身上。她開始意識到,大規模養兔并不像養幾只家兔那樣簡單,光能吃苦耐勞是不夠的,一定要靠科學飼養和科學管理。

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王玉梅決定去揚州請教《中國養兔》雜志主編王義華教授。驕陽似火,從小到大連縣城都沒出過的她帶著干糧,揣著從雜志上剪下來的王教授的照片,只身闖揚州。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雜志社所在地江蘇農學院。可是保衛人員就是不讓她進校門,保衛人員怎么也不能把一個知名專家與眼前這個農村小丫頭聯系起來。

沒辦法,王玉梅只好冒著酷暑,盯著進出學校的所有與王教授年齡相仿的人。就這樣,她一連等了3天,終于見到了王教授。王教授知道了這一切,深受感動,破例答應擔任濟陽養殖場的顧問。他把飼養中應注意的問題毫不保留地告訴了王玉梅。他還建議王玉梅養一些實驗用兔,因為實驗用兔市場很大,光北京、上海兩市一年就需要幾十萬只。王玉梅接受了這個建議,并很快獲得了經濟效益。

這以后王玉梅又聘請了北京軍事醫學科學院張昌順、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王楠等知名專家擔任技術顧問。同時她自己也報考了中央農業廣播學校,系統地學習科學知識。她畢業后成為全縣首批農民技師。王玉梅走上了依靠科技養殖的道路,使養殖水平和經濟效益有了大幅度提高。

王玉梅相信,信譽是企業的生命。緣此,客戶續簽了40萬元的合同。殺一儆百,石槽里兔子的飲水清澈見底。不安分的王玉梅邁出了產業化發展的堅實腳步

信譽是企業的生命,也是濟陽養殖場立足社會,參與市場競爭的資本。

有一年冬天,王玉梅押車去吉林四平送種兔。凌晨4點,車行至錦縣丘陵地帶,當時天氣不好,能見度低,加上司機疲勞駕駛,不慎與一拖拉機相撞,車被毀壞。老天有眼,他們幾個押車的竟無一人傷亡,2000只種兔也僅有兩只受了傷。

當大家還沒有從驚恐中緩過勁來,王玉梅已在當地雇了一輛車,說:“別愣著了,快裝車吧。”種兔按時送到了客戶手中。客戶深受感動,當時就續簽了40萬元購種兔的合同。

還有一年的春天,王玉梅押車去上海送種兔,途中遇到大霧,路上的各種車輛都停了下來。顯然,這種天氣繼續行車是很危險的。王玉梅不假思索地解下脖子上的白圍巾往腦門兒上一系,打開手電筒,對司機說:“我在前面引路,你跟著我走。”說完,她毫不猶豫地跳下汽車。送兔車跟著她一步一步緩緩而行。他們走了整整一夜,終于按時把種兔送到了客戶手中。卸完貨,王玉梅一頭栽倒在地上,累得暈了過去。

在以信為本的同時,王玉梅從嚴治場。她場里的規章制度很嚴格,規定工作時間飼養員不能擅離職守,要觀察兔子的糞便是否正常、眼睛是否有神、毛色是否光滑,石槽里兔子喝的水是否清澈。還規定業務員在客戶那里不能吃請等等。

王玉梅的表妹在場里當技術員。一次表妹外出對客戶進行技術指導時拿了客戶給的東西。王玉梅核實后,二話沒說,立刻將表妹辭退。這以后,業務員外出再也沒有人要客戶的東西了。

還有一次,王玉梅檢查兔舍衛生,發現一個石槽里的兔子飲水有些渾濁,十分氣惱,立即召開全體職工開現場會。責任人受到嚴厲處罰。殺一儆百!從此,石槽里的水一直清澈見底。

1994年,王玉梅的業務已遍及全國15個省、市,企業規模實現了驚人的一躍。養殖場實現產值2143萬元,實現利潤150萬元。

這數字,凝聚著王玉梅的汗水,凝聚著王玉梅的辛酸,也凝聚著王玉梅的智慧和歡樂。這時,王玉梅又不安分了。生性好強的她萌發了搞兔業開發的念頭。她橫下一條心——“發展高科技,實行產業化。”她堅信這是企業壯大發展的必由之路。

1994年8月,王玉梅被濟南市畜牧局授予“全市首批養兔狀元”稱號。這引起了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劉克昌的注意。他問王玉梅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辦兔業集團和兔業研究所。”王玉梅吐露了心聲。

“寫個報告。”劉克昌爽快地說。

12月17日,申辦兔業集團和大地兔業研究所的報告擺到了劉克昌面前。劉克昌看后認為可行,就對王玉梅說:“你不用一個部門一個部門跑了,我召集有關部門的負責同志到你那里去開現場會。”

10天后,市鄉鎮企業局、畜牧局、農委、科委、多種經營處的領導以及濟陽分管農業的副縣長一起來到王玉梅的養殖場聯合辦公。這一情景令王玉梅至今記憶猶新。此后,不管參加什么會,只要她發言,常說的一句話準是:黨的富民政策好。

1995年初,濟南綠色兔業開發有限公司成立。王玉梅邁出了產業化發展的第一步。

春節過后,她投資600萬元,在近百畝的土地上建起一處集養殖、加工為一體的獺兔原種場,從美國引進每只3000元的原種兔共1000只。這個養殖項目填補了中國兔業養殖史良種推廣上的一項空白。以這個場為龍頭,她擴大了3個新西蘭兔場的規模。3月她又辦起了年產兔毛制品5萬余件的工藝品廠。這時,新建的大地兔業研究所開始高薪聘請20多位專家開發新技術。1996年研究所呈報的“兔業養殖產業化高效配套技術開發”項目被國家科委評為國家級星火計劃項目。該項目形成了集養殖、加工、銷售于一體,公司連基地,基地帶農戶的養殖新模式,成為全國最大的兔業綜合開發基地。

1996年3月,王玉梅被選為世界養兔協會中國分會副主席。榮譽紛至沓來,“全國青年星火帶頭人標兵”“全國優秀共青團員”“中國十大杰出青年農民”……她成了濟陽家喻戶曉的人物。

1997年4月,不安分的王玉梅在濟陽縣城郊購地118畝,興建兔產品深加工基地。

經過6年多的“引導市場”式的滾動發展,綠色兔業集團目前已擁有存欄種兔4.5萬只的4個養殖場、一個研究院、3個子公司、一個皮毛加工廠,業務范圍遍及20多個省、市、自治區的150多個縣。

“我是農民的女兒。我永遠不會忘記生我養我的這片熱土。我要為尚未脫貧的父老鄉親做些實事。”王玉梅如是說。父老鄉親們說,王玉梅是個好人

王玉梅先后在山東、廣西、江蘇、安徽等省免費舉辦養兔技術培訓班600多期,培訓農民一萬多人。她與農民簽定合同實行保供種兔、保傳技術、保防疫、保回收成兔。不論市場價格如何波動,她都按保護價收購種兔,解決了農民的后顧之憂。

無棣縣馬山子鎮黨委、政府領導不相信一個20出頭的小丫頭能“折騰”出這樣大的動靜來,1995年6月兩次到王玉梅的公司考察。眼見為實,他們信了。他們請王玉梅去馬山子給農村婦女作報告。王玉梅給她們帶去了1000只種兔。到年底,種兔發展到了6萬只。婦女們從中得到了實惠,也悟出了王玉梅在報告中所說的“少生孩子,多養兔,婦女照樣能致富”的含義。

1997年底,王玉梅送給濟陽養集鄉大柳樹村李繼周等貧困戶5組種兔。我去李繼周家采訪時,第一窩5只小兔剛剛出生,正舒舒服服地偎在兔媽媽的懷里曬太陽呢!李繼周的父親給我講了許多,可惜半身不遂影響了他的吐字、發音,我只聽懂了幾句話:沒勞力,家里窮,王玉梅給我們送來了種兔。我們感激她,她是個好人。這幾年像李繼周這樣的貧困戶,王玉梅資助了500多戶。1998年初,她又資助9名輟學的孩子重返校園。在公司辦公室,我看到一封賀家村小學三年級學生賀田田的來信,雖文筆稚嫩,但字跡很工整:

王阿姨,由于您的資助,使我重新走進了課堂。我要好好學習,爭取以優異的成績向您匯報。祝好人您一生平安。

王玉梅是農民的女兒,有著農民那種樸素的感情。她的皮毛工藝品廠招工時,誰也沒想到她優先錄用的工人是殘疾人。濟陽縣特殊教育學校的8名聾啞女學生全部進了工藝品廠。我到工藝品廠采訪時,一個叫洪金葉的姑娘比劃著讓懂啞語的小姐妹告訴我,她能到工藝品廠工作很幸運。王經理是個好人。當她看到我點頭表示明白了她的意思時,她笑了。

參加完人大會回到濟陽的王玉梅忙得有滋有味,到縣委、縣政府傳達會議精神,與客戶洽談業務……難得有暇和我一同來到她的兔產品深加工基地。踩著腳下堅實的土地,她很自信地對我說:“我的產業化將以這里為龍頭騰飛。不久的將來,我要讓中國的兔產品占領國際市場,為國家賺取巨額外匯,為社會增加幾十億、上百億的經濟效益。”

此時,我不由得想起了詩人歌德的兩句話——

人最大的價值是盡量不為外界所左右,而是盡量左右它們。

人必須每天每時去爭取生活與自由,才配有自由與生活的享受!

年輕的王玉梅有著許多美麗的夢。經過6年的奮斗,這一個個美麗的夢有的已變成了現實,有的正在變成現實。現在,她又有了一個跨世紀的夢。我由衷地祝她好夢成真。補記最新消息:王玉梅被團中央、全國青聯授予1998年度“中國青年五四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