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第一只鳥

黃艾禾

當鳥類出現在地球上的時候，人類還沒有一點聲息，鳥類繁衍昌盛了一億多年后，人類出現，和鳥類相伴共存了一兩百萬年。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天，只剩下了人類，沒了鳥類？到了那一天，人類還能自己單獨生存下去嗎？

一、鳥與恐龍

前不久，阿根廷古生物學家費爾南多·諾瓦斯在美國的《自然》雜志上宣布，他新發現了一具“有史以來最像鳥類的恐龍化石”。諾瓦斯相信現代鳥類就是從恐龍進化而來的，他說：“鳥類就是活著的恐龍。”

消息傳來，給本來就沸沸揚揚的世界古生物界又新添了一個話題。這兩年，關于鳥類的起源的爭論成了一個熱點，而且好像到處在發現古鳥類的化石。先是有甘肅鳥、朝陽鳥、華夏鳥、孔子鳥，后來又有了“中華龍鳥”，現在又有了阿根廷的這只“半鳥”。

百年來，關于鳥類的起源問題在古生物界一直有兩種針鋒相對的觀點：一種認為現代鳥類是從恐龍進化而來的；另一種認為現代鳥類的祖先不是恐龍，而是某種更古老的爬行動物。

中國科學院古脊椎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侯連海是堅持后一種觀點的。這位研究了30多年古鳥類的教授，對阿根廷的諾瓦斯的發現不以為然：“這說明不了什么。你看看，那是什么時期的化石？”我仔細看看報道，這只“半鳥”是生活在9000萬年前的，而已知最早的鳥類出現，則是在1億4千多萬年前。“這只‘半鳥已是恐龍晚期的動物，它怎么可能剛剛開始向鳥類進化？那時候，鳥類已經出現至少5000萬年了。”

我和侯教授的談話就此開始。

本刊記者：侯教授，您是一直堅持鳥是從非恐龍進化來的。但是相信鳥是由恐龍進化來的人，他們的觀點也很堅決。您對這件事怎么看？

侯教授：鳥類從恐龍起源說，是100年前就開始了。從1864年到1898年，赫胥黎（就是那位寫了《天演論》的英國大科學家）寫了幾篇文章，提出鳥類是從小型恐龍進化來的。他的全部根據，就是與始祖鳥化石同一產地的一種小型恐龍美頜龍化石。赫胥黎是從形態上找證據的：像肱骨、脊椎等等，美頜龍與始祖鳥是很相似的。但這論點存在著一個先天不足：難道鳥類的祖先與它的后裔會同時出現嗎？他沒有考慮歷史的時空關系。

與此同時，另有一位科學家也是根據始祖鳥的骨骼構造，提出在南非發現的一種派克鱷是現代鳥類的祖先。這種派克鱷屬于三疊紀，比始祖鳥的侏羅紀要早，它不是恐龍，而是一種屬于槽齒類的爬行動物。這就是最早的鳥類起源于非恐龍學說。

這兩種觀點的爭論已經存在100年了，怎么這兩年又成熱點了？

這個“鳥類起源熱”是由我們中國人掀起來的。本來在那7塊始祖鳥化石發現以后，兩種觀點爭得是比較熱鬧的，但是后來始終沒有新的鳥類化石出現，爭論就漸漸平息下來了。直到90年代初，中國人發現了一大批極有價值的早期鳥類化石：1984年發現甘肅鳥；1990至1993年發現朝陽鳥、華夏鳥等大批早

白堊紀化石；1994年發現晚侏羅紀的孔子鳥，孔子鳥足有數百只之多，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的原始鳥類群，它不僅打破了侏羅紀只有始祖鳥的一統天下，而且還有事實證明始祖鳥只是鳥類進化的一個旁支。孔子鳥的出現，不僅在世界鳥類學界掀起軒然大波，而且是對鳥類起源于恐龍學說的一次沉重打擊。

那么去年的“中華龍鳥”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對鳥類起源于恐龍學說的一個有力說明嗎？

“中華龍鳥”的出現使鳥類起源的爭論變得更加激烈。我個人始終認為“中華龍鳥”是恐龍而不是鳥。這里有許多理由，最重要的一條是：“中華龍鳥”與孔子鳥出現在同一產地，與原始鳥類屬于同一時代，兩者生活在同一時代怎么會有祖裔關系？

“中華龍鳥”身上不是有羽毛嗎？這是認為它是鳥的一個重要證據。

它身上看上去確實有毛，但我認為不是羽毛。毛和羽是完全不同的。但是發現一只帶毛的恐龍，這也是重大的發現。因為恐龍一直被認為是冷血動物，現在有了毛，那么說明至少有一小部分恐龍可能是溫血的。但是最近又有人說，那些毛不是毛，只是一些彈性纖維，現在的蜥蜴身上也有的。這問題還在爭論。 二、鳥與哺乳動物

溫血動物比冷血動物先進，是嗎？什么時候開始有溫血動物的？

鳥類和哺乳類動物都是溫血動物。溫血動物的一個明顯特點是它們都有毛，它們更能適應不同溫度的環境。當冷血動物們抵抗不了環境的變化大批死去的時候，活下來的是溫血動物。早在三疊紀時，就有哺乳動物出現了，比如一種類似老鼠的動物，但是那時是爬行動物的天下，哺乳動物發展不起來，只能生活在小小的角落里。只有到了爬行動物（包括恐龍）大批滅絕的時候，才開始了哺乳動物的興盛。

我現在想搞清楚，恐龍與爬行動物是什么關系？剛才說到的爬行動物派克鱷與恐龍又是什么關系？

我們從頭說起。我們知道今天生活在陸地上的所有動物都是從海洋里來的。當一支魚類上岸逐漸進化為兩棲類后，又經過許多時間，進化出爬行類。早期的爬行類中有一種初龍類，從中分化出一種槽齒類，叫做派克鱷。而另有許多初龍類，日后進化成了恐龍。

那么您的觀點也就是：鳥類不是由恐龍進化而來，而是由恐龍的前輩的某種爬行動物進化而來，是嗎？

是的。鳥類與恐龍最大的可能是一種姐妹的關系，而不是父子關系。

我覺得很有意思：當面對同一塊化石證據的時候，不同的人為什么會得出那么不同的結論？

這時候就要看人的洞察力了。當你面對一塊化石的時候，不僅要考慮這塊化石的形態，還要考慮它周圍的許多因素，包括時間的、空間的，當然還有你的理論素養。不是光看骨骼的相似程度。再比如，在生物進化理論中有一條原則，就是進化是不可逆轉的，已經退化的的東西，不可能再長出來。比如說如果這種恐龍的前肢已經退化到很小，是很難想像再會進化成翅膀的。

有的時候，化石會給我們呈現出撲朔迷離的情況。1995年秋，在發現孔子鳥的遼西，又找到了一塊非常奇特的化石，后來我們將它命名為遼寧鳥。起初見到遼寧鳥，簡直不敢相信它是與孔子鳥是在同一時期的。它的骨骼進化程度已經非常先進，像現代的鳥類了。這說明什么呢？后來我們綜合所能掌握的材料和證據，畫出這樣的進化圖：鳥類的出現要比我們預想的早得多。鳥類出現以后不久分化成兩大類：一為保守而古老的一類，以始祖鳥、孔子鳥、華夏鳥等為代表，它們都和恐龍一樣已經滅絕了；另一類為先進的一類，它們的后裔就是今天的鳥類，它們最早的代表是遼寧鳥，后面還有朝陽鳥、甘肅鳥等等。

這是一張美妙的進化圖啊！

根據現代的進化理論，生物物種的漸變與突變是同時存在的。這里也不排除因基因突變而產生出遼寧鳥的可能。

三、鳥與人類

當鳥類出現的時候，我們人類在哪呢？

鳥類是從爬行動物進化而來的，哺乳動物也是從爬行動物進化來的。鳥類出現的時候，已經有了一些很小的哺乳動物，人就是從這些哺乳動物中進化而來。但人的蹤影的出現，還要等1億4千萬年之后，到了離今天200萬年的時候，才有了最早的人類祖先。

人類是自然界中最先進的一種動物吧？

人類是自然界中腦容量最大的一種動物，這決定了人的成功。你看恐龍，它的腦子占身體比例多小，像現代活下來的爬行動物蜥蜴也是這樣，這種構造就限制了它不可能進化到人的程度。像現代鳥類的腦容量，都比恐龍要大得多。

我記得有一種恐龍叫翼龍，也是有翅膀可以飛的，它不能進化成今天的鳥嗎？

不可能。這種翼龍的翅膀很長，有兩三米長，但身體很重，它飛起來是非常耗能量的，所以它飛不遠。它的翅膀沒有羽毛，只有一層膜，類似今天的蝙蝠。翼龍從結構上與今天能夠真正飛翔的鳥類相差太遠，它無法進化成今天的鳥類。

到今天來看，人類是自然界中最成功的一種物種吧？

那看怎么說。現在人類在地球中占著統治地位。但是從時間上算，人類出現不過一二百萬年，統治地球是近百年的事。而恐龍在地球上統治過一億多年呢！人類現在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已經到了令人擔憂的程度，如果不自省，會有一天走上毀滅道路，那時你還能說人是成功的嗎？

7月初，侯教授一行又踏上了奔赴遼西的路程。他們要對遼西這個古生物的豐富寶庫進行進一步地開掘，弄清早期鳥類們生活在究竟怎樣一種環境中，弄清埋藏在心里的許多疑團。當然，侯教授期望著能夠發現更多的寶貴化石，特別是有關遼寧鳥的。“我有一種直覺，現代鳥類的真正祖先，會在我們中國找到的。”侯先生說得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