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里又見油菜花
——嚴旭輝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眼下正是油菜花盛開的季節,那滿目的金黃色觸動了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一群群蝴蝶在花間翩躚飛舞,看著蝴蝶那頻頻翻飛的翅膀,我感到它們就像一頁頁翻動的日歷,在我心中翻撿出許多遙遠又美好的童年回憶……
我出生后不久,父母無暇照顧我,就把我托付給了遠在浙江的外婆。外婆特別疼愛我,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來給我,也就給我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月兒”。也許是不在父母身邊,得不到他們的關愛和呵護吧,從小我就有一種自卑感,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憂郁。小伙伴們在一起玩耍難免會有爭吵、打鬧,看到別人在受到委屈后可以在父母的懷里盡情地撒嬌、哭訴,得到父母的安慰,我只有暗暗地羨慕。由于沒有父母的撐腰,我受到的欺負也特別多。外婆忙里忙外也顧不了我們這幫孩子,我受到傷害時只能躲在墻角默默地流淚。所以從小我就學會了忍讓,學會了委屈時自己為自己“療傷”。
有一天,鄰居家來了一個小男孩,虎頭虎腦的,他也是被他父母送到了奶奶家的。相同的命運使我們很快就成為了好朋友,我很喜歡他的名字一一星星。而他憑著強壯的身體,很快就成了我們這幫孩子的“大王”。有了他的保護,我驕傲得像個皇后,再也不會受小伙伴的欺負嘍。除了睡覺,平時我總是像個影子似的跟著他,大人們都開玩笑說星星和月兒是天生的一對。
小時候我們常常玩一種“丟手絹”的游戲。我有一塊白底、邊上繡著蘭花的手絹,我把它視如珍寶,裝在兜里從不合得用。這天在游戲時碰巧沒人有手絹,我只好依依不合地拿了出來。柱子是星星沒來時我們原先的“大王”,對我這塊手絹窺視已久。正當我們玩得高興時,他猛地一把搶過手絹就跑。我一邊喊著“還給我,還給我……”一邊追。追到前面的小河邊,柱子突然把手絹丟向河里。看著手絹隨著流水越漂越遠,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突然,我聽到“撲通”一聲,只見星星在水中奮力地追逐著那塊手絹。終于,他把手絹牢牢地抓在了手中。望著渾身濕漉漉的星星,我感動得做了一個在當時看來是很偉大的決定:把這塊手絹送給星星!最難消受美人恩,為了報答我,星星找柱子打了一架,幫我報了仇。自己也被扯破了衣服,還被奶奶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呢。那一年我六歲,星星八歲。正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年齡。
外婆是個越劇迷,常常曲不離口。耳熏目染,五歲時我就會唱“葬花”,會唱“十八相送”。加上人也長得秀氣、乖巧,常常得到鄰里的夸贊。因為這,也令星星對我刮目相看,崇拜有加。他最喜歡聽我唱“十八相送”,我唱祝英臺,他唱梁山伯,那滑稽的腔調常逗得我哈哈大笑。當我們得知祝英臺和梁山伯最終化為蝴蝶時,我們都感動得哭了,并且從此迷上了美麗的蝴蝶。那古老的傳說啊,競讓我們如此的刻骨銘心。
我們住的房子后面是一大片的油菜地。油菜花開的時候,那是一片連著一片的黃啊,黃得令人炫目,黃得讓人心醉。當微風吹過時,那鋪天蓋地的金黃色的花就涌動起來,仿若一層層的波浪,高低起伏,一波一波地奔涌向前,直至消失在田野遠遠的盡頭。油菜花的香味隔著幾里都聞得到,那成群的、飛舞在花間的蝴蝶就成了我們追逐的對象。我們奔跑著,嬉戲著,灑下一路歡歌灑下一路笑語……那一眼望不到邊的油菜地喲,就是兒時最美好的樂園;那黃得耀眼的油菜花啊,深深地印在我兒時的記憶中。
日子像流水般一天天過去。終于有一天,父母來接我了。那一天,星星嗓子都哭啞了,我的眼睛也哭腫了。他把他親手畫的兩只蝴蝶遞到我手里,一只寫著“星星”,一只寫著“月兒”。我泣不成聲地對他說,等到油菜花再開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的!車啟動了,那旋轉的車輪碾碎了我童年的目光焦點。
“時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晃許多年過去了,我沒有再回過老家,也沒有再見到星星。那兩只我視若生命的蝴蝶,也在一次搬家中丟失了。在我十五歲的那一年,有一次在給外婆打電話時,得知星星在那條河里為救一個落水的小女孩一一再也沒有上來。
從此,每當有星星有月亮的晚上,我就會想到他,那一閃一閃的星星仿佛是他的眼睛在看著我,如同兒時一樣的在保護著我;每當油菜花開的時節,我就會夢到那一大片一大片耀眼的黃色……星星,天堂里是否也有這樣的一片油菜花?如果沒有,我愿親手為你種上一片一一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文/嚴旭輝
雨,一直在下,一連數日,不知疲倦。雨有一種神奇,它能彌漫成一種情調,浸潤成一種氛圍,鐫刻成一種記憶。在這個雨夜,思念又漫無聲息地涌上心頭……外婆,我想您了!
我是跟隨外婆長大的,在江南那個風含煙,水含柳的美麗小縣城,我和外婆一起生活了八年。外婆比較瘦弱,一身旗袍,挽著發髻,一雙眼睛凝聚了江南水鄉的靈秀,清澈見底。外婆雖然沒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卻有著小家碧玉的溫婉、清秀,是那種典型的江南女子。
外婆很疼愛我,不僅是因為我遠離父母使她對我特別偏愛,更是因為我有一雙像極了她的眼睛,明亮,透徹,無需多言,一切喜怒哀樂盡現眼底。兒時的我情感很脆弱,愛流淚,一雙眼睛就像沾上了一層霧水。別的孩子哭泣時是扯著嗓子嚎,而我流淚是悄無聲息的。只須臾間,雙眼就像兩只泉眼,淚水汩汩涌出,眼珠兒就像黑色的玻璃球浸在清水里。每逢此時,外婆就會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兒,把我攬入懷中,百般安慰。然后帶我到街上,或買一塊餅,或買幾顆糖,逗我開心。
直到現在,面對包裝精美的各種糖果,面對各式各樣精致的糕點,我仍然念念不忘兒時那餅、那糖的滋味,也許是那上面沾有外婆濃濃的愛的味道吧。
外婆有一雙巧手,是遠近有名的裁縫。她會做各種款式的衣服,最拿手的當屬旗袍了。外婆酷愛旗袍,她認為旗袍充滿古典的靈性,特別能展示東方女子的風韻。如果說大上海的旗袍女子是一位大家閨秀,風情萬種;那江南的女子彰顯的就是小家碧玉,更多幾分柔美。身著旗袍的外婆行走在江南水鄉那古色古香的街道,顯得那么端莊典雅,清麗脫俗。外婆不僅自己喜歡穿旗袍,也喜歡讓我穿。記不清她到底給我做了多少身旗袍,只覺得每一件都是那么精致,那么漂亮。旗袍能使人變得溫柔、寧靜,每當我穿上旗袍,翻閱著唐詩宋詞,無論心情多么煩躁,都會慢慢地安靜、平穩下來。我對旗袍的情有獨鐘,都是傳承于外婆對旗袍的鐘愛。
可如今,市面上的旗袍越來越趨于簡約時尚化,那種傳統的旗袍生活中已無跡可尋了。外婆,我多想再穿一回您親手為我縫制的旗袍啊!
兒時最愜意的事就是聽外婆擺“龍門陣”了。夏日的夜晚,躺在小院的藤椅上,看著皎潔的月亮和滿天的星星,外婆拿著一把蒲扇一邊輕輕給我扇著涼風一邊講牛郎織女的故事,講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傳說。這些故事皆來源于戲文,外婆是個不折不扣的越劇迷,雖然只有小學文化,可整篇戲文卻能一字不差地記住。小時候,外婆總是哼著越曲伴我人眠,那清新委婉的曲調使我很快就進入夢鄉。耳濡目染下,我對越劇也從喜愛漸漸到了癡迷的程度,那裊裊婉轉的音調吟哦出了江南小城獨有的韻致。
現在,我生活的這座城市很難聽到越劇的聲音了。只要在街頭巷尾,偶爾聽到一兩句唱詞,我都不禁會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直到那雋永醇厚的韻味在我耳畔消失。隨之,心頭變涌上一股淡淡的鄉愁,緊接著哼上幾句,便忍不住潸然淚下。此時,越劇就是我思鄉的唯一寄托。
離開江南回到父母身邊讀書后,就很難再見到外婆。總以為和她相聚的日子還多著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我領悟的太遲了使我悔恨一生,沒想到外婆這么快就離我而去。那天,母親悲痛地把外婆去世的噩耗告訴我時,我竟然沒流一滴眼淚.只是不吃不喝,像掉了魂似的。當我和母親趕回老家,看到外婆的遺像放在堂屋中央,圍著白花黑幔時,我才完全醒悟過來:外婆走了,徹底的走了……舅舅告訴我,外婆臨走時一直記掛著我,一直念著我的名字。一連幾日的魂不守合和眼前的場景使我眼前一黑,暈倒在外婆的靈前。第二天出殯時,一捧黃土把外婆隔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面對那一刨黃土,我長久地跪著,跪著。剛剛還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細雨,外婆啊,這蒙蒙細雨,莫非是您九泉之下知道我回來而流的淚?我的雙眼像決了堤的壩,淚水放縱地朝外傾瀉。那方堆起的墳墓告訴我,以后外婆只能活在我的記憶中了
自從外婆走了以后,我常常半夜夢醒,淚濕枕巾。夢里我又回到了故鄉,夢里我又見到了外婆。每一次夢回故鄉我都欣喜若狂,每一次夢見外婆我都喜極而泣,每一次夢醒時分仿佛都是一次生離死別。外婆啊外婆,唯祈愿,如果有來生,我們還是祖孫倆,還是祖孫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