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山在哪里

王宏斌 施政

采訪的過程中，我們不只一次地這樣問：“為什么要登山呢？那么艱苦，又有生命危險。”他們只是回答道：“因為山在那里。”因為山在那里，所以攀登就成為永不停息的生命的召喚；因為山在那里，所以再多艱難也不能隔斷跋涉者的腳步……

當你來到希夏邦馬峰／不要妄想征服它／雪之鄉／登山者的圣殿／你只能去慢慢親近它

希夏邦馬：死亡之地

“希夏邦馬”是藏語，所謂“希夏”，即動物死肉；“邦馬即青稞腐爛之物。兩百多年前，藏人用這兩個詞來代稱了西藏聶拉木縣境內的這座海拔8012米的氣候十分惡劣、地形奇險怪峻的山峰。希夏邦馬峰比它東南面的珠穆朗瑪峰要低800多米，可它的艱險無比卻是在世界登山史上出了名的。但如今，卻有一支“年輕”的登山隊要去征服它。

說它“年輕”，并不是它隊員的年齡偏低，相反，它的隊伍中有兩名60多歲的老教授。“年輕”是說這支隊伍有將近一半的隊員從未有過登山的經歷。

這就是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登山隊，一支業余登山隊。在國慶和校慶（45周年）即將到來的時候，他們選擇了這種特殊的紀念方式。

同時加盟這支隊伍的還有兩名來自日本的特邀隊員若尾卷廣、田中聰和北京電視臺記者羅申等等。

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么呢？

經幡，請為我此行保平安

隊伍8月25日離開武漢，9月1日到達前沿陣地日喀則，這離希夏邦馬蜂已經不遠了，海拔4100米。9月2日，隊

員們在西藏地礦廳的協助下，進駐大本營（4900米）。這時，全體隊員都出現了程度不同的高山反應，頭痛、惡心、嘔吐，嚴重的臉色蠟黃，肌肉一按一個坑。好在這種現象幾天后就逐步消失了。

9月5日這天凌展，攀登希夏邦馬峰的號角正式吹響，全體隊員各自背負20多公斤的器材和糧食向海拔5600米的前進營地出發了。當地人說，這天是個好日子。

在希夏邦馬峰，凡是藏人能到之處，都掛有一大片嘩啦啦飄動的“經幡”。那是藏民們朝拜希夏邦馬峰的地方。每到藏歷年和節日，周圍很遠的村民都要到這里來向這座神山頂禮膜拜。經幡上印有經文或神像圖案，有藍、白、紅、黃、綠五色，藍代表天空，白代表祥云，紅代表火焰，黃代表大地，綠代表河水。它包容了整個人類的空間。在藏民看來，神與佛都是從山上走下來的，掛幡之意，即為期望神佛保佑、消災求福，好運常隨。

面對經幡，全體隊員默然佇立，祈求好運。

9月6日，攀登隊員馬欣祥和北京電視臺的羅申從前進營地出發，前去偵察，最終發現了泥石流痕跡。因為這種變動，9月7日，登山隊被迫在海拔5800米的雪線附近臨時設置了過渡營地（ABC營）。

從9月8日開始，登山隊分成兩班，一班從前進營地向5800米處過渡營地（ABC營）運輸登山器材、帳篷和食品，另一班攀登隊員馬欣祥和張志堅以及羅申等人往前修路，建3號營地（海拔6300米）。所謂修路，其實就是確定登山路線、定營地，以及在冰裂縫、地下暗河、雪洞、冰洞等危險地段插上小旗子、固定繩索。

雪山初次發威

9月11日，一直平安無事的登山隊第一次遇險。

在ABc營與3號營地之間，有一段冰塔林，這是登山過程中令人十分頭痛的路段。有的冰塔10多米高，鉆進去，一不小心就會迷路。而且這也是暗河、雪洞、裂縫等艱險地形集中的地段。隊員劉亞非在運輸經過時不慎跌入了冰洞里，頃刻之間，冰水就淹到了脖子，厚重的羽絨服和負重使他很難爬出。在這種情況下，倘若10分鐘內不脫離險境就有凍僵的危險，幸虧同行的周云和盧杰迅速將其救出。

也就是這片冰塔林，阻止了一些沒有經驗的新聞記者的腳步，除北京電視臺的羅申（原國家登山隊隊員）外，其他記者的登山請求都被駁回。中央電視臺一位女記者由于高山反應嚴重而被送下了山。

9月12日～15日，登山隊繼續艱難地往前挪動，修路、運輸……

16日，4號營地（c46700米）建立。也就是這一天，從未有過登山體驗的隊員們又一次“大開眼界”。從3號營地到4號營地之間，隊員共碰到了3條較大的冰裂縫，其中最寬達10米左右。這幾乎可以用“罕見”一詞來形容。這其間，隊員還見到了希夏邦馬峰西北脊北面（也就是攀登路線的右側）的兩次大雪崩。滾滾雪浪鋪天蓋地，盡管離隊伍較遠，但對新隊員來說，也算是一個下馬威了。

17日，隊員張志堅同兩日方隊員從4號營地出發往前修路，預定目標是突擊營地（海拔7600米）。但這并沒有他們預想的那樣“容易”。突擊營地（C5）隨后也被迫改定在海拔7300米處。

21日，刮風了。風在希夏邦馬峰是應該被重新定義的。漫天的“老風”拖著雪塊刮在臉上生硬地痛，人處其間，不到半刻全身都“麻”了。有經驗的隊員都知道，這是換季了。

這一天，所有隊員撤回4號營地。風繼續刮了一夜。天昏地暗。

第二天，風出人意料地小了許多，張志堅、羅申以及兩日方隊員向突擊營地“突擊”了，任務是運輸物資。

走出帳篷時，他們看到了朝霞，紅得像火。古人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這意味著天要變壞。但隊員們還是按原計劃前進了，時間不等人。

從C4出發，前行三四個小時，到達了海拔約7100米處，張志堅等人看到了天空黑藍兩色明顯的際線，頂頭卻是一輪慘白的太陽。

雪崩來了！13時45分左右。

幾乎是眨眼間的工夫，就感到整座山都動了，到處都是雪崩，雪團在大風的裹挾下，瘋狂旋轉。羅申顯然被眼前的情景深深吸引了，記者的職業本能促使他掏出相機準備拍照。就在這時，又“嘩”地

一聲，隊員上方的雪崩發生了，張志堅對雪崩早有經驗，一見跡象不對，趕忙拉起羅申就往回跑。兩日方隊員不知是被雪崩嚇呆了還是怎么的，停在原地未動，張志堅大喊一聲“還不快跑？”兩人這才醒悟過來。跑出45米后，幾千噸的雪傾瀉而下，把剛才兩日本人站的地方埋了個嚴嚴實實。隊員們驚魂未定，附近又一場雪崩發生了。在這種情況下，張等人迫不得已，只好回撤。下午將近4點鐘的時候，抵達營地，大本營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希夏邦馬峰：英雄有淚

此前，日方隊員若尾卷廣由于身體原因，已經下撤。剩下6人在大本營的協調下合并成了一組。25日，突擊組奮斗一天，到下午7點多鐘的時候，終于登完了c4到c5之間的路段。9點多鐘的時候，隊員們在海拔7300米的帳篷內每人吃了一大碗羊肉泡饃，作為登頂前的最后一次“豐盛”晚餐。

由于緯度原因，這時太陽才剛剛落山。

接下去，是一個不眠之夜。也許是太興奮的緣故，也許是帳篷太小、6個人太擠的緣故，也許……總之隊員們一直迷迷糊糊，基本上沒怎么入睡。半夜1點鐘的時候就清醒了，于是起床，整理裝備，吃飯。

再也按捺不住了，3點鐘就出發。天色仍然漆黑，隊員們戴著頭燈。雪坡越來越陡，有的地方甚至超過了60°。

早晨7點鐘天蒙蒙亮，突擊隊已到達了7600米的高度。原先只見前面一個黑黢黢的山峰，就感覺是希夏邦馬主峰了，現在才發現它只是前進道路上的一塊大巖石。

巖石多得好像沒了止盡，爬過一個又一個。

希望在不斷地升起，又在不斷地破滅。

到下午3點鐘的時候，海拔高度升至7850米。這個時候，幾乎所有隊員都已精疲力竭，能量耗到了極限。后來隊員們描述說：我們幾乎每走一步都要費上十多分鐘，雪已齊腰深，路線又越來越窄，最窄的甚至只能放下一雙腳，靠著繩索，我們小心翼翼……

情況越來越嚴重：氣溫又下降了（先前蘭州冰川研究所曾警告說，后面幾天天氣將變得更加惡劣）；氧氣也快用完了；多數隊員出現了嚴重的高山癥；又碰到了“尖石與冰雪混合地形”，這屬于極難地形，雪崩最易在此發生……

可隊員們仍在撐著，靠著頑強的意志誰也沒有提出下撤。

是啊，離主峰地表距離只有一百多米了，誰甘心呢？

這是一場理智與情感的較量！

幾乎也就是同時，驚險的一幕又發生了，年僅22歲的登山隊中唯一的學生代表次仁羅布在牽拉繩索的過程中，由于冰錐插得不牢被扯了出來，整個身體就如雪團一樣滾了下去，后面的隊員董范見狀猛地一拉，結果失敗。旋即，緊隨其后的張志堅和若尾呼啦一撲，在間不容發之時，將次羅的背包綁帶死死拉住。兩人在雪中被拉了兩三米。

霎時間，雪峰無語！慘厲的大風將地上的雪片刮起，吹得漫天飛揚。向上不遠處，登山隊員們心中的圣殿——希夏邦馬峰主峰巍然矗立，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次仁羅布這位藏族小伙子望著她，眼睛睜得斗大。“倘若真摔了下去，望一眼她，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一道誰也不愿接受的命令就這樣被默認了：下撤！

次仁羅布在雪中足足躺了5分鐘，隊長馬欣祥挪了過去，哽咽著說：“走吧，小弟，我幫你。”語出，這位已登過不知多少山峰的老登山隊員再也控制不住了

英雄有淚不輕彈。但在此時，在海拔7850米這人類生命的禁區，在距頂峰只有100多米的雪峰上，6名隊員抱頭痛哭。

有誰能理解這種心情呢？

希夏邦馬，永遠的魂牽夢繞之地

馬欣祥人稱“小馬哥”，“小馬哥”是一部童話片中一位善良的小哥哥形象。他同張志堅都是第二次攀登希夏邦馬峰，希夏邦馬已經與他們的生命融為一體。

第一次登希夏邦馬的經歷還如同發生在昨天。那是1991年，兩人作為特邀隊員參加了日本一登山隊攀登希夏邦馬峰的行動。在突擊頂峰的過程中，也就是他們這次撤退的地點附近，“滅頂之災”降臨在了第一批隊員張志堅他們頭上。由于大面積雪崩；志堅同另外4名日本隊員摔了下去。待他清醒后，自己從雪中爬了出來，又去刨出了3個日本隊員，其中一個受了嚴重刺激，見雪就不停地翻跟斗，另外一個摔下去就一直傻坐，還有兩個死在了他懷中。“登山最難過的事是下山時少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何況這一下就是兩張！”

步話機也丟了，與后面隊伍無法聯系，在與世隔絕的情況下，他呼救了五六個小時。后來，“小馬哥”他們第二批就來了……

兩名日方隊員的尸體被埋在了山上雪中，只剪下他們的一點頭發捎給了家人。山下搭起了他們的簡易墓碑。這次上山前張志堅等人還去祭過。

再后來，兩名死者的家屬給志堅來了信，說以后要把兒子送到中國來學中文。每念及此，志堅心痛如絞。

1997年，希夏邦馬同樣也不會忘記：這次登山中，隊員周云和“小李子”在5800～8300米處由于步話機丟失，與外界隔絕11天，但是他們沒有下撤，因為他們想到前方還有戰友，想到自己在此還可接應他們。后3天他們斷糧了，僅能靠化雪水充饑。周云為昏迷中的“小李子”唱起了《姐姐，我要回家》。

希夏邦馬應該記住，這是業余登山的最高紀錄，這是高等院校登山的最高紀錄，這是在校大學生登山的最高紀錄

10月1日清晨，豐田越野車的馬達聲啟動了。最后望一眼巍巍希夏邦馬峰，還有她腳下的那片墓地……

別了，希夏邦馬峰！

我們是愛山的孩子，愛山的孩子將永遠思念你……

責任編輯：黃艾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