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的整理

吳迅達

胡漸逵《古籍整理釋例》于古籍整理中精選近二百個實例，從校、點、注、譯諸方面作細致的分析，匡謬糾誤，多有可資借鑒。

書的校勘部分共八十一例，指出今人誤校之由，或不明變文避復(fù)，或不識古文字，或不知同義復(fù)詞，或不懂通假，或不明所本，或不通避諱，或不識聯(lián)綿詞，或未查史實，或未考地理，或昧于音韻，或不諸句式，或不明名物。諸如此類，均于詳析實例后闡明致誤之由，做到理論聯(lián)系實際，故所論免于空泛。例如指出有人將某古籍的“存之為體者曰正，制之于事者曰義”的“為”據(jù)他本改作“于”，乃因不明古人行文之變文避復(fù)；繼而指出“為”、“于”古同屬喻母，故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卷二云：“家大人曰：‘為猶‘于也。”而古籍中多有以“為”表“于”之義者；末后舉該書及他書之數(shù)例證之。如此，不僅足證整理者以“于”改“為”之誤，而且將整理古籍當遵循變文避復(fù)這一基本規(guī)律的道理闡釋得清楚明白。又如指出某古籍中以為“胥史”當作‘胥史”，乃因不識“史”、“吏”古字原為一字，均從金甲文之“事”字分化孳乳而來，故“胥史”亦猶“胥吏”。又如指出某古籍中以為“目言”猶“斥言”，乃因不明“目言”系同義復(fù)詞，“目”亦即“言”。諸如此類實例，都是在古籍整理理論基礎(chǔ)上闡釋的。

書中釋古籍整理標點符號四十九例。以糾破句為例，即指明其方法有：理解文意、明乎禮制、弄清節(jié)律、補充脫文、明乎句式、通曉音韻、理解詞義等。如王夫之《詩廣傳·論柏舟》，整理者將下列語句斷作“《終風》風之陰，陰之之凄其，非榮公帶索之日也”者。《釋例》指出：首二句當作“終風風之，陰陰之”，所以然者，重復(fù)的“風”、“陰”均已動化作謂語，當讀去聲，而其句式，則與《史記·淮陰侯列傳》中韓信語“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及《說苑·貴德》中管仲語“春風風人”、“夏雨雨人”一律。又如《詩·魏風·陟岵》一詩，一般將一、二、三章均斷于“役”字下，即以“予子行役”、“予季行役”、“予弟行役”四字為句。《釋例》指出：該詩當以“予子”、“予季”、“予弟”兩字為句，亦即“行役”二字均當屬下句，所以然者，依古韻，“子”與第一章韻腳“已”、“止”葉，“季”與第二章韻腳“寐”、“棄”葉，“弟”與第三章韻腳“偕”、“死”葉。明乎古音，詩韻至協(xié)。

書中析注釋之例十二，指出注釋古籍當?shù)靡I(lǐng)、明習(xí)俗、辨詞義，諸如此類，均極重要。如某新整理的《聊齋》，注《顛道人》中殷生“著豬皮靴，公服持手本”，赴周生太夫人壽筵，為“穿著衙役服色”、“扮作官差”模樣；而殷生于筵終令健仆以“扁杖”抬去，則僅注扁杖為扁擔。《釋例》指出：孟森《心史叢刊》對該篇考證所引《桐陰清話》之《秦淮舊院教坊規(guī)條碑》云：“官妓之夫，綠巾綠帶，著豬皮靴。老病不準乘輿馬，跨一木，令二人肩之。”蓋周生以“寒賤起家”，出身龜奴之后，故殷生著豬皮靴、跨扁擔以譏之。正如古籍整理名家郭晉稀教授于該書序言指出的。

書中于古籍今譯釋例十二，諸如當補譯原文省略部分，注、譯當相輔相成，譯者當明通假及互文，不當以今義譯古義，譯詩不當以韻害意等，均是其例。書中所舉反面例證雖多，但也不乏正面例證。如“譯準一字頗見功力之例”，即舉沈玉成先生所著《左傳譯文》定公四年衛(wèi)國太祝子魚語“且夫祝，社稷之常隸也”之“隸”為“小臣”以析之，楊伯峻先生《春秋左傳注》于此句注“隸”為“賤臣”，沈先生即據(jù)《說文》“賤，賈(價)少也”而索“賤”之原義譯作“小”，這就譯得準確而頗符原意，若將此處的“隸”譯為“奴隸”，則望文生義矣。

此書不足之處是，將版本之例列于書末的其他編中，值得商榷。清段玉裁以為版本乃校勘之首務(wù)，顯然，不明版本，何能校勘？此一歸類欠妥之處，當為著者失察所致。

(《古籍整理條例》，胡漸逵著，岳麓書社一九九四年六月版，12.3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