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躍華
讀了九六年第五期程映紅的《瓦爾登湖的神話》之后,不知道該為梭羅作些怎樣的辯護。我心中的梭羅像易碎的石膏體一樣坍塌了。曾見過豪頓密富林公司一九七五年版的《梭羅選集》上作者的照片,那是個冷傲孤遠,猶如高寒地帶秋日的天空一樣深曠的男子,讓人油然而生敬意。現在,他不過是一個易感而虛偽的矯揉造作的“該死的混蛋”,一個不負責任的自私又孤獨的虛榮的極端個人主義者。
我是在讀了徐遲先生翻譯的《瓦爾登湖》后成為一個梭羅崇拜者的,由文及人,對陌生的作者內心里探索生活真實的勇氣肅然起敬。徐譯本那份迂緩獨步、從容清冽的文風在心中久不能去。最沁人的印象是寒湖月景下,懸崖般陡峭的杉林懷抱中,小屋里一顆煢然獨立的心——遠離塵囂,又時刻關愛著生活現實的一顆瑩然的心,……當趁著雪光,從湖舟上看見發青發黑的湖水底下那柄夏天遺落的斧頭的木柄在默默地腐爛時,你可以興起沉思、感慨,也可以在遠離瓦爾登湖的某個地方守著潔身自愛的歲月里那份美好的寧靜和耐心。
偏偏現在知道了這湖畔有過梭羅那樣多的劣跡。瓦爾登湖的神話由于這些不名譽的事情注定要破滅了。程文幫助我們認清了《瓦爾登湖》與它的作者的責任倫理心是不一致的,這一點上,程文也恰恰無意地提醒了我們:神話的破滅并不影響《瓦爾登湖》對人生清醒的反思。梭羅在《瓦》中說了,“我來到這片樹林是因為想過一種省察的生活,去面對人生最本質的問題。”這個出發點永遠具有啟蒙性的價值。
在意志薄弱的現代讀者之間,總容易患一個先驗性的錯誤,即帶著偶然崇拜的眼光看待他們喜愛的作家。這是現代生活里的一種需要,人們在日復一日的生存掙扎里,終于要漸漸遺忘了如何表達自己生活這個問題,在這個時候,理想是不可或缺的,神話即意味著世界理想的某種精神指向。當我們用理想世界的目光來看待梭羅對自我在瓦爾登湖畔的生活經驗的詩意描述,看待他在現實的生存矛盾與對未來的幻想中進行的烏托邦性質的歷史記事時,我想,無論如何,在瓦爾登湖的神話破滅之后,我們仍會有一份無法褫奪的生存自慰的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