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與通

吉　山

《六朝美學史》顧名思義是一部斷代美學史，本書的突出成就是打破了斷代史斷而不聯的局限，作者在通史的光亮下炬照斷代史，把元朝美學史上所發生的現象和范疇等，放到中國美學通史中去考察。斷代美學史是因特定的歷史斷代概念所形成的，歷史斷代又實際上是由王朝更迭來確定。作為歷史的區段，這樣斷代，是有合理依據的，但作為美學史的斷代概念，在其內涵上并非與朝代的更迭相同步。美學精神一旦形成，鑄合為結構，就會沉積到美的現象和美的現象流程中，從而結合新的歷史條件和時代環境發萌開來。

“史”是過程、聯系和發展。遺傳和變異是美學史的演變圖像。根據這樣的美學史觀，此書第一章開宗明義，設立了《在前代美學史的延伸下》，在末章即第七章設立了《在延伸下的美學史中》的專章。作者從人物品藻、繪畫、文學、美學理論等方面勾勒了從兩漢到六朝的演變狀況：“兩漢是繁富，六朝是精約；兩漢雄放、六朝精致。雖無漢之闊大，卻玲瓏剔透。它塑造了自己所獨有的美學形象和品格。它似乎突然冷卻了兩漢，斂縮起來，兩漢的關中大漢驟變為六朝的秀骨清像。由此，一幅美學史的演變軌跡圖便昭現出來了?！?/p>

作者特別以園林為例作了具體細致的考察，認為，這個美的歷程是：由漢代的神異化到六朝的山林化，漢代的豐富思想到六朝的觀賞情趣，漢代的廣垡厚積到六朝的隨應自然，漢代的粗放型到六朝的精約型。作者這樣概括、描述很有史感色彩。而“在延伸下的美學史中”，則從縱向性的視角，多方位地描述了六朝美學對后代之深廣影響。六朝沉淀在后人心靈世界中的是衰敗蕭條的形象，所喚起的是沉痛的歷史傷感。這種傷感情緒不斷地被后人所提起，并被他們的現實感受所同化，賦予了新的內涵，從而產生為悲愴的美感情緒形式。作者從“神游”、“氣韻”等美學范疇，從文字、繪畫、書法等美學門類，從《詩品》、《畫品》、《書品》等點評式形式，論說了六朝美學對中國美學史的影響。作者在書中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即美學影響最根本的是精神影響、觀念影響，六朝美學在理論上的最大貢獻是使中國美學走向純美學，創造了獨特的思維方式和機制。這樣，通過上溯、下延，遂使這部斷代美學史具備了美學通史的性質。

難能可貴的是，本書濃烈的史感色彩不是浮泛的，而是深入到具體的美學形態、美學范疇、美學門類中。例如對六朝獨特的美學范疇“麗”，作者細致地考察了從“麗則”→“麗而不浮”→“麗而不淫”的美學歷程。又如“六朝繪畫美學與前代之關系”、“六朝繪畫美學的影響”、“六朝樂舞美學演變之概況”等章節，都描述了美的發展軌跡。

本書在立論的基點上，堅持了實踐美學觀點，第二章《歷史動因：時代屏幕與合力》用六節，從“莊園經濟”、“哲學思潮”、“名士風流”、“隱逸情調”、“佛學世界”、“社會風習”的角度揭示了六朝美學形成的社會實踐原因，而作者又特別重視社會習俗、文化精神對美學的孕育功能。作者著重闡述了那些遠離美學的社會實踐因素是如何通過社會文化心理的中介轉變為美學因子的。其論述程序是：社會實踐因素→社會文化心理→美學心態→美學形態、晶體，既具史感特征，又有思想深度。

本書探討了門類美學等許多方面，例如對于六朝的園林、(音)樂舞(蹈)等領域，歷來所論甚少。而本書作者通過細致的發掘、輯錄、爬梳、概括、闡解，形成了內容豐富扎實、論述深入、獨立成體的“六朝園林美學”、“六朝樂舞美學”研究領域。

有史料亦有史論，充溢著的史感。斷中有通，通中恢宏。闡解中有自己的視域、理解、見解，這就是《六朝美學史》的風格。

(《六朝美學史》，吳功正著，江蘇美術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十月版，25.3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