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天使”的吶喊

王瑞良

從保加利亞首都乘車北行，便能進入伊斯戈爾河口。湍急的河流在這里把東西綿延百里的巴爾干山攔腰截斷，形成長達百里的人跡罕至的山間谷地。這里山高林密，崖坡陡峭，環(huán)境幽靜，是鷂鷹、山雞、野兔經(jīng)常出沒之地。但山崖、峽谷、林木、瀑布和泉水，也把這里點綴成一片“世外桃源”的景象。

去年夏天，來自世界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400名青年男女結(jié)隊到這里安營扎寨。這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大學(xué)生，多數(shù)來自西方工業(yè)發(fā)達國家。他們來此的目的，是鑒于人類對環(huán)境的破壞已經(jīng)不以為然，他們要用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建一片“人間凈土”，以自己的良知，喚起人類對大自然的愛和警覺。他們向世界發(fā)出震撼人心的呼喊：“還我一個土凈水清氣爽的地球！”

當人們來到這片“人間凈土”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在兩棵大樹間扯起的一條橫幅，上面寫著“生態(tài)理想國”。每個青年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塊寫有名字的木牌，表明是“理想國”的成員。走近他們的廚房，只見寫有“食肉就是屠殺”的大木牌豎立門前。這些青年人把動物看成是人類的低等兄弟，因而每天只吃植物性食品：早餐核桃仁、花生米、麥粒粥、面包和牛奶；午餐圓白菜、香蕉和西瓜；晚餐為酸奶、南瓜子和豌豆湯。他們的食堂是不遮風(fēng)雨的草棚，用餐時席地而坐。

在“理想國”里，買東西不使用社會上流通的貨幣，只使用“理想國錢幣”。每人每天的生活費是10個“理想國錢幣”。在植物莖葉圍成的酒巴里，一個“理想國錢幣”可以買一瓶果汁或兩杯咖啡。

為了顯示讓人類重歸“伊甸園”的決心，“理想國”的成員們在這片土地上安裝起功率為1300瓦的太陽能電池，還在瀑布下安裝起水輪發(fā)電機。他們的“冰箱”是用磚頭和石塊砌成的，由于空氣流通的作用，里面的溫度能保持在8℃。

這群來自天南地北的當代亞當和夏娃們，當然遠不如他們的始祖純潔，有著對人生的無數(shù)疑問和憧憬，因而把各自原來沒有實現(xiàn)的種種理念都化為仲夏夜之夢。他們不按現(xiàn)行的道德尺度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也不用理智控制激情，而是在追求一種離群索居的原始人的自由生活。

白天，他們海闊天空地就人生和社會的種種問題展開辯論，或者去爬山、游泳；入夜，他們便燃起篝火，把當?shù)靥赜械幕鹕衔枧垇硖鹕裎瑁蛘甙咽^燒紅，再緊圍著石頭坐下，久久地接受烘烤，直到被烤得大汗淋漓，以體驗“生之艱難”。

有時他們集體光著身子去酒巴，要不就全身涂滿泥漿去瀑布裸浴。他們認為，在這里裸體不是色情，而是表示反抗；吃素不是表示信教，而是表示一種厭惡；赤足不是為了走路，而是表示否定。他們?nèi)绱藚拹骸⒎穸ê头纯沟氖恰叭祟悓ζ茐牡厍蛏鷳B(tài)的無動于衷”，是他們來自的那些“令人窒息的臃腫的物欲橫流的社會”。這群青年自稱是“野性天使”；他們是在通過這種“野性”行為，向人類發(fā)出吶喊。

西方社會曾廣泛出現(xiàn)所謂“嬉皮士”，這些人厭惡官方文明，否定僵化秩序，想離開金錢主宰一切的西方。但他們又認為幾乎所有的角落都積滿污垢，再也無處可去，于是便蓄起長發(fā)和胡子，打起赤腳，屏棄已有的那怕是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希望重新開始。

與這些“嬉皮士”們相比，“理想國”的青年們要文雅得多、深沉得多。他們雖然也對現(xiàn)狀不滿，不愿生活在如今這個物質(zhì)日益完備、卻在人文和生態(tài)方面日益惡化的世界上；但對前途仍抱有信念以及希望，他們正在尋求一種新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精神生活。

在這群“野性天使”里，人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竟有一位24歲的名叫林麗玲的臺灣姑娘。她已在巴黎大學(xué)畢業(yè)，即將返臺謀職。當有人問及她是否習(xí)慣這里的生活方式時，她說：“對有些東西開始很難接受，如裸體跳舞和裸泳。但一想到人類誕生時都是赤裸的，也就想通了。現(xiàn)在，我不反對別人那樣做，但我決不參與，因為我畢竟是東方人。”

隨著這群“野性天使”的紛紛離去，發(fā)生在保加利亞北部深山峽谷中的這場“仲夏夜之夢”也結(jié)束了。但它留給人們的思索卻是深長、久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