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

曾璇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表姐——鳳姐，是一個勤勞善良而又膽小怯懦的人。

記得鳳姐第一次從老家來到廣州我家，是由姨媽帶著的。當姨媽指著身邊那個我從沒見過的女孩說“這是你表姐”時，只見她垂著頭，眼睛死死盯著地面，雙手不自在地扯著短小的翠綠的外套，穿著粘了一圈黃泥的布鞋的腳也悄悄地往姨媽身邊挪。我笑笑說：“鳳姐，姨媽在信中常提起你呢！”她這才抬起眼皮，目光在我臉上掠了一掠，受了驚似地馬上垂下了眼皮。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因為她的膽小害羞。

那以后，鳳姐就住在我家，幫助媽媽干一些瑣碎的家務活。她是個肯吃苦能干的女孩，從她身上，我深刻地體會出“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含義。那時，11歲的我極不懂事，利用了她的勤勞樸實，把一直以來都是我“承包”的倒垃圾之類的小活兒一古腦兒地推給了她。而她，總是露出那種她臉上常出現的憨厚的微笑，毫不推脫地干著。爸爸發現后，把我狠狠訓了一頓，她卻難過得要落淚，對爸爸說，是她不好，這些活兒本來就該她來做。我聽后哭了，因為內疚更加上感動——我的親表姐啊，只不過比我大5歲的親表姐啊！

鳳姐的家在粵北山區的一個小村里。她只讀了兩年書，因為家窮，家中人口又多，偏那個只配在輩分上作我姨父的人是個沒文化的大老粗，經常對自己的兒女非打即罵。我們一家人都天真地認為，鳳姐來到我家，以后幫她找份工作，便能使她在廣州安頓下來。不料，過了兩年，姨父來到我家，硬是拉走了鳳姐。后來才聽說是把她嫁給了一個修單車的30多歲的男人。我吃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只有18歲啊1爸媽也很忿怒，大罵姨父粗暴愚昧的同時，也很為一向逆來順受的鳳姐擔憂。

又過了一年多，我回到別了多年的老家，這才又見了鳳姐。瘦、黑、弱、小是她的特征。衣服臟且舊，頭發亂蓬蓬，上面還粘著幾根稻草，背上背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半蹲半跪在灶臺邊升火。我遲疑著，試探性地喊了聲“鳳姐”。她扭頭，看見是我，驚喜的神情在她眼中閃了一下，隨即便擠出一個比哭還讓人心酸的笑；嘴唇哆嗦了幾下，欲言又止，渾濁的淚水卻“刷”地涌了出來。我再也忍不住了，沖上去抱著她大哭起來。愚昧啊愚昧，你就這樣吞噬了多少活生生的靈魂！可更令我們全家震驚和不解的是：那個男人打她，而鳳姐在我們的百般勸解下，既不愿去婦聯之類的地方告他，更不愿與他離婚，只是不斷地說，這是命，孩子都替他生了。我們徒勞無功，只能對那個男人進行全無收效的口頭警告。

那一別，到現在都沒見過鳳姐。我時時會感慨而悲哀地想起她，不知她現在可好？一想到她，我便會加倍地熱愛生活和熱愛我周圍一切美好的東西。我想，除了把握好我自己的命運，珍惜自己的幸運外，我，別無選擇。

評語

這是一篇動人心魄的好文章。

在改革開放大潮涌動的古老的中國大地上，有不甘命運束縛、走出一條新路的“外來妹”，也有逆來順受的“鳳姐”。鳳姐的悲哀不僅在于她18歲就被迫嫁給了一個毫不愛她的男人，更在于鳳姐本人只安于在悲哀中做一個生兒育女的“機器”。愚昧吞噬了鳳姐，還將繼續吞噬鳳姐的后代——這是多么讓人悲憤的現實啊。作者通過鳳姐的悲劇，使我們看到了中國農村愚昧落后的一面。這悲劇，催人淚下，又令人奮起。它使我們“加倍地熱愛生活”和“周圍一切美好的東西”，把握好自己的命運，這就是本文最突出的優點——立意深刻。

本文的成功之處，還在于作者較好地運用了白描手法和對比手法，風姐初到“我家”，“垂著頭”，“不自在”，那“憨厚的微笑”；與后來的“瘦、黑、弱、小”，那“比哭還令人心酸的笑”，這是多么鮮明的對比！對比中，讀者更為那“活生生的靈魂”被愚昧所吞噬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琪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