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虛假

黃艾禾 苗煒

△ 在電視里播的晚會，十有八九歌手是在對口型假唱；

△最可能假唱的，為聲音素質不過關者、在外地“走穴”者;

△只有在中國才有“假唱”這種土特產；

△電聲技術帶來了“假唱”，取消“假唱”同樣有賴于技術的進步。

“假唱”又“穿幫”了褥熱的夏天，一條不大不小的新聞在文藝圈中不脛而走：電影演員陳道明“假唱”露了餡！

那是在浙江寧波一家賓館舉行的落成典禮晚會上，陳道明共唱兩首歌，當唱到第二首《同桌的你》時，沒唱幾句，音響忽然沒聲了，他愣了一下，聳聳肩向觀眾做了個解嘲的動作。不料沒過幾秒鐘，音樂聲驟然又起，陳道明來不及將話簡湊到嘴邊，《同桌的你）已歌聲飛揚。好在陳道明當時雖極為尬尷，下臺都走錯了方向，事后卻坦然承認錯誤，寫了道歉信在《新民晚報》、《北京晚報》上。

在晚會后的第二天，不少觀眾打電話給新聞單位，紛紛指責“皇上”如此愚弄百姓太失自身形象。然而對于熟悉這一行當的圈內人來說，這種事早已是司空見慣。遠的不提，在陳道明之前，北京舉辦“新民謠、校園民謠”所謂“雙謠大會”和“神奇的女人”兩臺晚會，都有對口型假唱；再早些，去年舉行的一批老歌唱家出來唱的懷念毛澤東等當年老歌的演唱會，也都基本上是對口型；如果是在電視里播的晚會，“十臺有八臺是對口型，甚至是九臺”，一位歌手說。

對于我們這些普通觀眾來說，我們能看出哪些歌手在真唱，哪些歌手在對口型嗎？打開電視，看一臺晚會，你看那歌手正唱得聲情并茂，細看他的嘴，發覺他不怎么使勁，可聲音卻相當飽滿，這是不是說明他的功夫特別棒？可過一會兒，你發覺他的口型跟聲音有了些許的錯位，剛犯疑，鏡頭已經切換成遠景，好了，你可以肯定，這是對口型的假唱！

但是我們到了演出現場，離演員那么老遠，還能看出假唱嗎？難。一位音樂制作人說：假唱的歌聲是從錄音棚里磨出來的，有時一盤帶子能錄20天到一個月，那聲音聽起來與現場一遍唱出來的聲音絕對不一樣，現場出不來那種效果。不過，這種差別普通的聽眾是沒幾個能聽得出來的。我問這位制作人：歌手在演唱時，不是也常常在一段唱完時對著麥克風講幾句嗎？是他或她又把手里的開關打開了嗎？制作人告訴我：麥克風一直是開著的，現場聲音的開關掌握在調音師那里，唱的時候關著。如果演員唱到半截想即興說兩句，他要事先與調音師講好，到時候調音師就把開關推上去。“當然了，”制作人又笑著說，“調音師要想在這時候給演員使點壞，演員就全砸了。有經驗的演員會在這時拿著話筒輕輕咳一聲，或是背過身去吹一吹，試一下。”

成也電視，敗也電視

對口型假唱這件事，由來已久。現在大家比較一致的說法，它起源于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據中央電視臺去年春節晚會的總導演郎昆介紹：最早在中央電視臺的文藝晚會，全是現場直播的，絕沒有對口型一說，因為那時候技術條件也達不到。到了80年代搞春節晚會時，我們已經有了比較先進的錄音設備，具備了分軌錄音后期合成的技術條件。而且那時人們對于春節晚會是如此地重視，不允許出半點差錯，也是為了保證播出安全，這樣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事先錄好音，演出時放音對口型。漸漸地，此風蔓延開去，不但是春節晚會對口型，而且所有的其他電視晚會也對口型；不但電視晚會對口型，發展到在外面現場的演唱會也對口型。現在的“假唱”到了什么地步？不但歌手假唱，甚至器樂演員可以“假奏”，整個樂隊在電視晚會上的“現場演奏”都是假的。到了演出時，因指揮聽不到聲音找不到指揮的感覺，還需要有人為他打點示意。

“假唱”給導演和演員都減輕了風險。對于導演，他起碼能保證不出錯，保證這臺晚會獲得最佳的視覺效果和聽覺效果；對于演員，演唱變成了一件極輕松的事，演出時只要專心注意自己在臺上的形象舞步就行了。而且對于忙碌“走穴”的“大腕”們來說，場場真唱也太辛苦。所以“假唱”之風一旦興起，竟然多年不衰。但是只要是搞假唱，就有可能會出紕漏。郎昆說，像陳道明出的差池，“是早晚的事。其實以前這種事出了好多次了。有的時候演員已經走下臺來和觀眾握手了，她的歌聲卻又響了起來，有的是京劇演員唱著唱著就和錄音對不上了，幸虧他有髯口，觀眾才不太看得出來。”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拍MTV、錄制一些藝術性非常強的專題片，歌手是允許也只能“假唱”的，但是如果你這臺晚會標榜的就是“現場直播”，就不該“假唱”，如果是在會場現場演出，就更不應該“假唱”了。因為受“假唱”危害最大的是觀眾。觀眾為什么不在家聽錄音帶而要到現場來？為的就是看真人聽真聲。花的是聽真聲的錢，聽的卻是“假唱”，這可以說是對觀眾利益的最大侵害!想想這些“大腕”在要出場費時索價一點不含糊，怎么能對觀眾可以如此糊弄？這在國外是不可想像的。郎昆說：“在我所走過近20個國家中，還沒有一個是可以允許如此假唱的，包括在港臺。”他講了這樣一件事：在1990年，中央電視臺搞一臺晚會，邀請了臺灣的著名歌手蘇芮。她到了電視臺后工作人員問她帶沒帶伴奏帶，她說帶了。工作人員拿去聽了聽，就問怎么沒有你的聲啊？她也覺得很奇怪，我的聲？我不是來了嗎？我一唱不就有聲了？最后這邊反復解釋我們都是放錄音的，結果是啼笑皆非：她只好跑到街上現買了一盒自己的錄音帶！

1994年春節晚會，郎昆在臺長楊偉光的大力支持下，堅決主張這次晚會搞真唱。消息一宣布，引起軒然大波。有的歌手打電話求情，有的歌手問是不是要出我們的洋相啊？還有的歌手干脆就退出了。郎昆說，“為了搞真唱，我真得罪了不少人。”那一屆參加春節晚會的歌手有毛阿敏、董文華、杭天琪、蔡國慶等人，甭管是多大的腕，他們再也沒有往年晚會在后臺里的輕松瀟灑，拿著個筆到處給人簽字，這回，他們緊張得只顧對著墻一個勁吊嗓子，連廁所里都有練聲的。

“假唱”讓我感覺特壓抑

并不是所有的歌手都愿假唱，現在有越來越多的歌手，特別是有實力的歌手，他們對假唱非常反感。以一曲《走四方》而聞名的青年歌手韓磊，就旗幟鮮明地反對假唱，盡管他承認自己也對過口型。“那樣特壓抑”，他說，“在臺上你聽著自己的兩個聲音，因為話筒關了，你也是出聲的。可是自己真實的聲音蓋不住擴音器里播出來的聲音，非常難受。”韓磊說，“現場演唱的效果與錄音棚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可以說，現場演唱是非常能夠檢驗歌手的水平的。”

特別值得一說的，是中國的搖滾樂歌手，他們始終是堅持真唱的，從來不搞對口型。在這方面，他們被稱為“最有骨氣的一群”，為了實踐自己真誠作人的原則，他們有時寧可在歌廳演唱掙些小錢，也不愿參與那些商業化的、以對口型為主的大型演出。

假唱有幾方面的原因，音樂制作人黃燎原說，“從歌手來說，實力不強的，或是雖然實力也夠但卻習慣了假唱對真唱沒有信心的，還是愿意假唱；就算歌手愿意真唱了，可晚會導演往往不愿冒現場搞砸了的危險；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技術達不到。”

黃燎原說，問題出在返送音箱上。在舞臺上，如果返送技術解決不好，歌手往往聽不到自己的歌聲，只能聽到從會場擴音器中傳出的聲音，而這時已經晚了半拍。歌手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是非常冒險的，很容易跑音走調。有時候，也不在于裝的音箱有多少，而在于線路與器材的配置，這全看調音師的技術了。唱搖滾樂的歌手之所以不假唱，一個關鍵也在于他們都有一流的調音師，如何飚、金少剛、老哥等，現在他們都是搶手人物，各個演唱會都爭著請他們去。

假唱起源于錄音技術的進步，而消滅假唱，又有賴于技術的提高，技術對于音樂本身來說是有益還是有害？現代錄音技術的發展，已經可以將一個甚至五音不全的人包裝成一個歌星，靠一遍一遍的加工，使聲音到達完美無缺的程度，可是這種音樂還是本來意義上的音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