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雅
有個警官叫“紅眉”
水靜山空,竹綠林青,硝煙散盡,商賈穿梭。一幅點蒼潑墨的山水畫,便是廣西邊境的寫照。
秀麗的云水間,濃密的草叢里,隱隱地傳出一連串的不和諧的音調:境內外走私販槍的犯罪分子穿山越嶺地踩出一條“黑色通道”,在金錢與槍彈的交換之間,濺出了滴滴毒汁,有如一條毒蛇殘害著善良人們的生命。而舉劍斬蛇之人,便是邊境的公安干警、武警官兵。
他們中間,有個警官叫“紅眉”。這當然不是他的真名實姓,因為他負有特殊的秘密使命……
一個冷月當空的秋夜,“紅眉”按照與槍販子約定的時間來到邊境附近的一棵大樹下,6名戰友潛伏在周圍的草叢中。不多時,忽聽夜鳥驚飛,兩個黑影向大樹靠來。
暗號對過,槍販子說出“老板”的要求:改在邊界交“貨”。
“紅眉”冷冷一笑:“你們不守信用,要交貨只能在這里,否則,生意做不成了!”
槍販子無奈,30分鐘后帶回4個人,每人手持一軍用手槍,交出4支,一支在“老板”手里緊攥著。“紅眉”不依:“不交那支槍可以,但必須把子彈退出來給我,不然我一轉身,你從背后打槍怎么辦?”
“你真精明!”販槍的“老板”惡狠狠地退出了子彈,青草地能聽出“撲、撲”兩聲。
“紅眉”見時機已到,飛起一腳踹向“老板”腹部,“老板”應聲倒地,6名戰友雄鷹般騰空而起,三下五除二,將槍販子一一擒獲。
“老板”捂著肚子,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下次干掉你!”“紅眉”眉峰一挑,厲聲喝道:“你沒有機會了!”有人問“紅眉”如何看待邊境緝槍的風險,他淡淡道:“生,誰都渴求;死,也是一種歸宿。”淡看生死,為國為民。自1993年以來,僅廣西邊境武警官兵就有160人在緝槍中負傷,換來的是抓獲販槍分子283人,繳獲各類槍支1876支,其中軍用槍391支,手榴彈470余枚。
這只是廣西,還有云南……“黑色小路”威脅著安寧。
1992年,公安部召開了西南邊境緝槍緝毒工作會議,此后,云南、廣西兩地抓獲販槍分子400余名,繳獲軍用槍支近700支,這些成績是由像“紅眉”一樣智勇雙全的公安、武警用生命和熱血的代價換取的。然而,“毒蛇”吸吮金錢的本能,使得它不顧一切。據統計,1993年全國共發生走私販槍案件1429起,比1992年上升18.6%。1994年1月,北京市公安局打掉一個私藏槍支預謀持槍犯罪案團伙,繳獲沖鋒槍1支,手槍9支,這些軍用槍就是從“黑色通道”流到北京來的!
筆者就當前收繳非法槍支這一重大舉措,采訪了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局長朱家華,他談及的第一個問題,便是邊境地區的走私、販槍活動還很嚴重。販槍的人“不僅有邊民、內地和沿海的犯罪分子,還有港澳地區的不法分子。據我們最新掌握的情況,所販槍支已發展到沖鋒槍、機槍,甚至火箭筒、爆破筒。”
“紅眉”和他的戰友們面臨的就是如此復雜的販槍群體,如此種類“豐富”的槍支彈藥。擋住這股黑色暗流的,是“紅眉”們用血肉筑起的長城。
“打火機”要了他的命
我向朱局長提了一個問題:“目前我國的非法槍支中是走私的多,還是國內非法制造的多?”不料卻引出朱局長的一番感慨。他講了一個故事,或是“事故”。
不久前,北方一位經理乘車去開會,落下個打火機在汽車里,司機在車里等待得無聊,拿起那個打火機點煙,不料“啪”的一聲,打火機射出了鋼珠彈,從司機眼里穿入,嵌入頭顱,司機頓時命喪黃泉。“就是這種,”朱局長從辦公桌里拿出一個亮晶晶、沉甸甸的長方形打火機,“這叫打火機式防衛器,在南方能賣到1000元一只。”
一股涼氣從脊梁骨往上竄,我驚栗了。“在非法槍支中,軍用槍多由境外從邊境走私、販賣進來,國內收繳的多是火藥槍、改制槍、鋼珠槍、催淚彈、麻醉槍,包括各類具有發射金屬彈丸、催淚、麻醉劑等功能的防衛器,你看見的‘打火機就是其中之這支“92型防身打火機”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光,我細細端詳著,問道:“對于它,警方如何處理?”
“這在1993年已下發文件重申,‘凡是能發射鋼珠彈的,不論是打火機、鋼筆式,還是其它形式,一律禁止生產、銷售、持有,流散到社會上的,一經發現,全部收繳。”“您說‘重申,那么以前是如何規定的?”
“1986年11月公安部、輕工業部、商業部、經貿部、國家工商管理局聯合下發了《關于禁止生產銷售仿真玩具手槍的通知》;1989年11月,公安部下發了《關于禁止生產、銷售、使用仿真手槍式電擊器的通知》;1993年4月28日公安部又下發了《關于堅決禁止生產、銷售鋼珠槍、電擊槍、催淚槍等仿真手槍的通知》,可以說是三令五申了。兩年來,一次次全國范圍內的截流堵源、查禁收繳工作后,已清查93萬多支鋼珠槍、7000多支筆式自衛器、8000多支能射鋼珠彈的多功能自衛器的源頭和流向,并組織了收繳和銷毀為什么會有如此多的非法槍支流向社會?
朱局長說:“是高額利潤的誘惑。據調查,每支鋼珠槍的成本30元到40元,而銷售價可達1000元。江蘇查出20多個不法廣告商,他們按《全國電話號碼簿》上的單位地址發信,推銷‘保安器材,從中提取50%的訂金。一些無視國家法規的廠家、單位見利則迷,成了提供貨源的‘同道。法人無‘法,這是使黑槍成為社會治安隱患的內患。”
“下一步肯定是要收拾這些無‘法的法人,對不對?”“是的。”他說著翻開于去年8月29日公安部發布的《關于收繳非法槍支彈藥加強槍支彈藥管理的通告》,說:“你看看第五條。”
第五條是這樣規定的:“經國家批準生產槍支彈藥的工廠,不得超計劃生產和擅自銷售槍支彈藥。違者沒收非法所得,對法人代表按非法制造、買賣槍支彈藥論處。”同時對非法生產、銷售軍用槍、民用槍、仿真槍、防衛武器的單位,也作了“堅決取締,沒收非法所得和生產工具,并依法追究有關人員的法律責任”的規定。
“收槍”的女子好秀氣
陳姝萍,東北人。風風火火地從事爆炸物品、危險物品及槍支彈藥的管理工作。震驚中外的深圳特大火災事故發生后,她隨同牟新生副部長急赴現場,是現場指揮部的唯一女姓,也是國務院委派的事故調查組的唯一女姓。
我原以為這個接觸不是槍就是炸藥的女姓定是個“女強人”,但是我錯了,她長得很秀氣,說話聲音也低低柔柔的。39歲的她,與危險品、爆炸品、放射性物品打交道已有14年了。1992年2月,她接手了對社會上非法槍支彈藥的管理工作。仿佛是老天爺有意考驗她,不到一個月,案子接踵而來:北京發生了“西直門槍戰”,歹徒手里用的是鋼珠槍;廣東湛江兩位經理因經濟糾紛展開現代決斗,用的是鋼珠槍;更為嚴重的是4月6日發生了罪犯黃樹則、劉保才持鋼珠槍劫機案……陳妹萍發了狠,用句東北話說,就是非要把鋼珠槍“整明白”不可!
天已黃昏,落山的太陽正用最后的余光向江蘇某村鎮的偏僻小巷輝映著紅紅的火燒云。
“你們真是來買槍的?”長著三角眼的男人狐疑地盯著陳姝萍。“是啊!”陳姝萍按捺不住心跳,大大咧咧地用東北話答道:“給我們老板買槍,要不,咋能跟著你的弟兄轉這么多彎到這疙瘩來?”
“你們老板買槍干什么用?”三角眼追問。
“防身唄!”陳姝萍一臉認真。由于匆匆進來的女人一番耳語,三角眼一直猶豫,既舍不得“財神”,又怕吞了“金鉤”,陳妹萍則擔心停在村外的警車被發現。
“槍嘛,有。500元一支,不過,明天帶你去另一個地方看看。”三角眼用了個緩兵之計,陳姝萍來了個順水推舟,撤出了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這是對江蘇6市縣的鋼珠槍生產源頭和銷售渠道進行調查的一個小插曲。
兩個小組化妝偵察的結果是購到一支鋼珠槍、五發鋼珠彈。從而證實了鋼珠槍的銷售渠道已轉入“地下”的判斷,為某些把工作停留在表層的執法人員敲了警鐘。
“鄒家華副總理作過一條重要批示:‘對所有查獲的防暴鋼珠槍,都應該追查到底,其來源何在,一定要堵塞這個漏洞。我們在江蘇根據線索,已查清了鋼珠槍所有的生產廠家,扎扎實實地列出表格,將流向通報給各地。到1993年底,全國已收繳了5萬余支。1994年,江蘇又增加了打擊力度,有個市,僅上半年就收繳了鋼珠槍278支、半成品1189支,鋼珠彈7126發及一批生產工具和原材料,抓獲非法生產、銷售鋼珠槍的違法犯罪人員54名。此外,還收繳了電擊槍、催淚槍2000多支,催淚彈2000多顆,這些東西要是流到社會上去,危害會多大!”
陳妹萍冒死“購槍”與“紅眉”緝槍,兩個人物,一種心情,那就是社會上的非法槍支一日不清,國家將一日不寧,故爾,警官們則一日不收兵!如果細細分辨一下,你可以發現,“紅眉”們主要是對付“外患”,而陳妹萍們的難點在“內憂”。
她沒有回避我提的問題,而是直爽地回答:“關于打擊涉槍犯罪的有關法律法規有哪些問題,我們認為主要是不夠完善和健全,在司法實踐中,常常把‘槍支僅僅理解為軍用槍支,以致非法制造、買賣、持有民用槍和國家規定管制的其它槍支的違法犯罪行為得不到應有懲罰。比如,東北一個縣公安局,抓獲了一個非法購、銷小口徑運動步槍16支,獲利7000余元的農民,可是有關部門認為小口徑步槍法律條文沒有規定而‘無法可依。而1994年6月1日北京順義兩個犯罪分子殺害出租司機和民警用的就是小口徑步槍。類似的情況不少。所以,公安部代最高人民法院起草的專門完善打擊涉槍犯罪的有關法律規定中,一是明確槍支的范圍;二是增設了對非法持槍者的處罰;三是增加了對法人涉槍犯罪的處罰。”
“嚴峻的治安形勢呼喚著法律的完善與健全,而且迫在眉睫。”陳姝萍柔柔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沉重與焦慮。
收槍!收槍!!收槍!!!
槍支彈藥不同于一般商品,因此我國歷來對槍支彈藥實行嚴格管制,嚴禁任何單位和個人非法持有各種槍支彈藥。走私、私藏和非法制造、運輸、買賣槍支彈藥是一種嚴重的犯罪行為。1993年,我國共發生嚴重暴力案件6000余起,其中持槍殺人、搶劫、強奸以及搶槍、盜槍案件近3000余起;1994年上半年,全國發生的各類涉槍、盜槍案件又比上年同期上升38%,這些涉槍案件與非法槍彈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流散到社會上的非法槍彈,是人民群眾的“眼中釘,肉中刺”,卻是犯罪分子的“老虎牙,毒蜂刺”,客觀上為犯罪分子獲取槍支提供了方便,這便是近幾年持槍犯罪案件、持槍械斗事件、偷獵國家野生動物案件、以武力對抗公安機關案件不斷發生的重要原因。
毋庸諱言,“黑槍”已成為嚴重危害社會安全的毒瘤!對癥下“藥”:收槍!然而,對癥容易,下藥難。非法槍支在暗處,絕不像踏雪尋梅那般清雅,需要縝密偵察,需要雷厲風行。1981年后的收槍行動,解決了十年“文革”動亂中造成的槍支管理無序狀況;而1992年9月之后,隨著公安部關于收繳非法槍支彈藥的通告的發布,僅短短的9個月時間,全國共收槍39萬支,其中軍用槍支7000余支。這足以裝備4個團的軍用槍支的收繳,無疑為社會的穩定夯下了一塊堅硬的基石。
現實,卻在提醒人們,莫要太樂觀!因為客觀上存在著這么一個惡性循環:公安機關花很大力氣不斷收槍,而新的大量非法槍支彈藥又通過種種渠道繼續流散!
時至1994年8月29日,公安部再次發出通告,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大規模的收繳非法槍支彈藥的行動。10月15日至17日召開的全國公安機關嚴打整治工作會議上傳出了好消息:開展這項斗爭兩個月來,僅據京、津、晉、內蒙、遼、吉、蘇、閩、豫、湘、粵、瓊、陜、新疆等15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不完全統計,已收繳——非法槍支近12萬支(其中軍用槍515支,獵槍10800余支,小口徑槍556支,鋼珠槍7200余支,火藥槍69000余支);
子彈30余萬發;
炸藥54000余公斤;
雷管17.4萬余枚。
共打掉——
非法制槍販槍窩點460余個;
涉槍犯罪團伙180余個。
無疑,戰果赫赫。時至年底,公安部新聞發言人披露:1994年共繳獲15萬支各種槍支,比上年增加27.2%,其中軍用槍1525支,數量比上年下降了63.4%。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又來到陳妹萍的辦公室。講起前一段的戰績,她保持了一種冷靜。在她眼中,非法槍支對社會的危害有如“十面埋伏”,急急切切,嘈嘈雜雜,還不是高奏“得勝令”的時候。不過,她向我披露了一則喜訊:公安部機關呼吁加快槍支管理立法,以遏制非法槍支及槍支管理存在的問題所造成的涉槍犯罪增加,此情況已引起國家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有希望像《環保法》那樣立法。目前,公安部正緊鑼密鼓地加速這方面的工作,因為沒有強有力的法律保障,便堵不住槍支流散的源頭,以往取得的戰果很可能毀于一旦。
我利用這個機會,向她提出了一些海外人士很關心的一個問題:“據說,有些犯罪分子包括境外的黑社會曾到內地某個營業性射擊場利用那里的軍用槍支進行訓練?”
陳姝萍答:“我們已于1993年成功地對境內156個營業性射擊場取締了用軍用槍支進行營業性射擊。此前,在營業性射擊場用軍用槍誤傷人的,用軍用槍自殺的,打死保安人員搶走軍用槍的,時有發生,也確實有反映境外暴力集團不惜花大把金錢訓練其成員的情況。取締工作進行得很容易,難點卻很簡單,營業者一是有利可圖,二是和平麻痹思想作怪。我們的決心更大,方法也很得體。現在已經禁止營業性射擊場再使用軍用槍支了。這說明,對槍支的治安管理,只要依法進行,措施得力,是可以管好的。”
戰果赫赫而不智昏,困難重重而不畏懼,這就是“管槍”“收槍”的辯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