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城驚出一身冷汗

西西

1991年3月28日，古都L城爆出一條新聞一一該市九屆三次人代會選舉失敗！

這天下午2時，L城九屆三次人代會在該市612俱樂部進行市長選舉。人民代表們手持選票，依次走向投票箱，在莊嚴的國徽下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利。

這是一次等額選舉，候選人只有一名，即幾個月前省里派來的代理市長A。幾天來，代表們對這位候選人進行了討論和醞釀，并在小組預選時一致通過A為L城市長。按照慣例，A在正式選舉中當選市長已是板上釘釘。

然而，選舉結果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選票統計表明：本次人代會代表總數為499人，A只得了171票，以79票之差未過半數而落選。正當人們驚愕之時，計算機又推出另一個并非候選人的名字—B。B的名字后面緊跟著出現一個赫赫的數字：223票。這個數字大大超過A的得票數，僅以17票的微弱之差未達半數。實際上，還有20張選票已填了B的名字，只因填寫人一時疏忽忘了劃圈，被視為棄權票而作廢。否則，B的得票將超半數，他將堂堂正正地成為本次人代會選舉產生的法定市長。

由于A、B兩人得票均未超過半數，又無第三人參加競選，L城市長沒有選出。按照有關法律規定，L城九屆三次會議選舉只好宣告失敗。

L城人民吃了一驚，人心浮動，各種傳言不脛而走。人們之所以感到不可思議，并不在于上級指定的候選人落選，而在于B這樣的人居然只差一步之遙就當了他們的市長！

對于B，L城人民是熟悉的。他是本地人，1983年起擔任L城副市長，1989年2月任市長。他在任職期間，多次違反國家財經紀律，支持縱容下屬非法倒賣汽油等物資，給國家造成了重大經濟損失和惡劣的影響。1991年1月，根據李鵬總理的指示，國家監察部查處了B的違紀行為。經國務院批準，H省免去了B的市長職務。消息傳來，L城人民拍手稱快。

一個干部犯了嚴重錯誤，只要勇于改正，黨和人民還是歡迎的。可是B對失去了市長職務卻耿耿于懷。他是這樣沉痛地總結自己被降職的教訓的：我這人太老實了。如果用茅臺酒請請上邊的人，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痛定思痛，B打算東山再起，他把眼光瞄準L城九屆三次人代會，決心利用民主選舉的時機重登市長寶座。于是，他風塵仆仆，四處游說。起初，人們耳聞了他的一些活動，并沒有介意。一個聲名狼藉的人，幾百名人民代表，怎么可能投他的票？

不過，低估了前市長的能量注定要犯錯誤。請看他拉選票的幾個畫面吧。

畫面一1991年3月初的一天，在省人大開會期間，B把L城人大代表、某區長叫到房間。他關緊房門，壓低聲音說：“現在當干部沒有人是不行的。像你這樣的人，只要我有權，會很好地安排，幫助做做工作吧。”

某區長心領神會。（封官許愿是B拉選票的王牌。人民賦予的權力，在B的眼中，不過是丑惡交易中的籌碼。）

畫面二1991年3月15日，B在L城賓館見到他的同姓、某區某副主任。B親熱地說：“咱們是一家子嘛，這回選市長，就替我拉拉票吧。”

“省里不是讓A當市長嗎？”

“可以把他的名字劃掉，寫上我的嘛。”

某副主任當下應允。

（為了拉選票，姓氏都派上了用場。）

畫面三1991年3月24日，B把某人大代表叫到自己的房間，拉上了窗簾。B問：“你知道我為什么犯錯誤？”

“知道，你違反國家政策。”

“不，你不知道，”B用手指著該代表的鼻子說，“我犯錯誤是為了你們啊。”

該代表聽到這番話，心里頓生同情。“B市長，你為我們犯了錯誤，我能幫你啥忙？”

“能，”B眼睛一亮，“你去找代表們做工作，叫他們選我當市長。”

“我可認識不了多少代表。”“認識幾個算幾個。”說著，B拿出一份人大代表名單，“這樣吧，我念名字，認識的，你就點個頭。”

“中。”

該代表直直地坐著，聽B念名單，像小學生聽課一樣。

（事后該代表說：“我認為B市長的做法不對。可是我……”你是堂堂正正的人大代表，你怕什么呢？）

畫面四1991年3月26日下午，代表們坐在一起看電影。B拍了拍w縣某代表的肩：“我犯錯誤是為了給W縣辦電，你們選舉時有啥打算？”

“是嗎？要是真的話，我投你的票。”

旁邊其它縣的幾個代表也說：“你給我們辦過電，我們也選你。”

B問：“你們不識字，這可咋辦？”

“我們找人代筆。”（僅僅因為他“犯錯誤是為了給我們辦電”，就認定他是個稱職的市長，這幾位代表的眼界是不是狹小了一些？）

畫面五1991年3月27日，在醞釀候選人的小組會上，一個來自基層的代表問B：“B市長，下回開人代會，能不能讓代表坐飛機游覽？”

“可以，破一天時間讓代表們輪流坐坐飛機。”B當場表態。

“中，我投你的票。”

（一張飛機票可以換取一張選票，這位代表—唉，該說他什么好呢？）

看了幾個小畫面，可以初步了解B拉選票的伎倆。在人大開會期間，他先是指使一些人搞10人聯名，后又在直接選舉時做文章，甚至拉代表去喝酒，給代表批條子，籠絡人心。他面授機宜說，預選時，你們都給A劃圈，在正式選舉時，可以另選他人。這樣，他就可以突然襲擊，穩操選舉的勝券！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投票前夕，他還神色莊嚴地囑咐代表：“你們是人民代表，要真正履行一個代表的權利。”

更具諷刺意味的還在后面。當B的市長夢破滅之后，他嘆惜著說：“咱們的人民代表素質太差。寫了我的名字，忘了劃圈，結果出現20張廢票。”按照B的邏輯，人大代表的“素質”再高一些，填選票時不找人代簽，以至忘了劃圈，那他已經是響當當的市長了！

不幸中的萬幸，L城人民虛驚了一場。假如B這樣無法無天的政治投機分子當了市長，等待著L城500萬父老鄉親的將是什么？當然，他不會得意長久。人民代表能選他，也就能罷免他。可是，既然已經看到了他丑惡的一面，人民為什么還要為認識他而再去付出代價？

B非法操縱選舉的丑聞敗露后，中央有關部門和H省非常重視，立即派員進駐L城，查清了B的全部問題。1991年7月12日，中共H省委做出決定，撤銷B的L城政協副主席的職務，給予其留黨查看的處分。黨和L城老百姓想到一起去了！

L城“選舉事件”已經成為過去。但是，那可怕的223張選票組成的大大的問號還停留在人們的腦海里。人們不得不去思索這樣一個沉甸甸的問題：我們該付出怎樣的努力，去建造中國社會主義民主的金碧輝煌的大廈？我們每一個公民、也就是每一磚一瓦、一石一沙，該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警鐘可不單單是敲給L城人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