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無邪

張自錄

一個15歲的男孩，從8歲起背著一個比他大兩歲的病殘同學，持續往返蹣跚在求學路上，行程竟達11000多公里。

1

黃河南岸。鄒平縣魏橋鎮弭家村。1983年8月的一天。

一座農家小院里，一個臉上掛滿淚水的少年，癱坐在地上，雙腿像曬干的玉米桿一樣，毫無知覺地擺在那里。那孩子雙手抓著泥土，哭一聲，抓一下。

他永遠不能站立。因為他從小就得了“嬰兒癱”。因此，10歲的他，剛上完小學一年級，將不得不輟學。

“孩子，你看咱家這光景，咋能送你去上學啊。”少年的母親這樣說著，眼淚撲嗒撲嗒掉在干燥的黃土層上。母親的心也在哭泣。丈夫在外地工作，自己一人在家拉扯著3個孩子，還要種8畝多責任田。她咋能天天有空送病癱的大兒子去上學呀！

“不，不！俺要讀書，俺要上學！”孩子痛哭著。院子里的人都在流淚。

“見廠哥，別哭，俺以后天天接送你去上學。”一個8歲的男孩擦著淚，大聲地說道。

一顆童心撫慰著另一顆童心。

8歲的少年叫馬見眾，10歲病癱少年叫馬見廠。同村同姓，卻并非親兄弟。

2

小學二年級第一學期開始了。小見眾背著五六十斤重的見廠踏上了七拐八彎去學校的小路，一天兩個來回，足有12華里。

半道上累了，找個柴垛堆倚在那里喘息一會再走。

夏天，烈日當空。汗水濕透了小見眾的后背，也濕透了小見眾的前胸。遇上風雨天，雙雙摔倒在泥濘中更是常事。

冬天，穿了棉衣顯得臃腫。小見眾緊緊扣住小見廠，伸露在棉衣外邊的小手凍得通紅，手指不聽使喚。

村前有個水灣，當年小見眾最怕走到這里。一次他背著見廠一不小心倒在灣里，弄得一身水一身泥，身上發滑，怎么也背不起小見廠。最后只好把見廠拖到岸邊高處，自己站在水里，然后讓見廠趴在自己身上。小見眾覺得臉上有熱乎乎的水珠，是小見廠的淚水？還是雨滴？反正，小見廠哭了，天也下著雨。

小見廠大小便時常失禁，有時正上著課，一股難聞的臭味使周圍的同學都捂起鼻子。和小見廠坐在同位的小見眾，卻總是把小見廠背到教室外，給他擦洗。后來小見眾從家里拿來一個椅子架，放在廁所里。一個大雪天，小見廠上廁所，一只手抓住小見眾，一只手扶著椅架，沒坐穩，兩人全栽倒在糞坑中。

3

小見眾背著小見廠從二年級升到三年級，又從三年級升到四年級。從四年級開始，學校有了早、晚自習，這樣，小見眾每天要背小見廠往返4個來回，比以往每天要多背8里路。

沉重的家務也給小見眾帶來壓力。他全家4口人，哥哥只比他大兩歲，40多歲的父親身體有病。全家承包了8畝責任田，喂了3頭牛、1只羊。放學了，小見眾把小見廠背回家里，趕緊往家跑，幫助父母親喂牲口，有時父母親在坡里干活還沒回來，他抱起柴禾忙著做飯，有時飯沒做好，到上學時間了，他摸塊干糧，提前趕往小見廠家里，背起小見廠就走，有時把干糧揣到學校里吃。

小見眾的學習成績慢慢拉下來了，他愈來愈感到學習很吃力。他太累了，畢竟他只有11歲。

這時，一些不理解他這樣做的同學說起了風涼話：“小傻瓜，影響了學習圖啥？”還有的搗蛋鬼當面叫他：“小奴才。”

小見眾哭了，哭過好幾次。他起初曾當著小見廠家人夸下海口：“接送見廠哥上學的事我包了。”如今，他的決心動搖了。

這事被班主任馬清林和校長劉丙書知道了，他們找到小見眾，給他講起了“雷鋒的故事”。

班主任又向全班的同學講起“雷鋒的故事”，教他們唱“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曲。劉校長也向全校少先隊員講起了他們身邊的“小雷鋒”。

小見眾又笑了。他又背著小見廠蹣跚在求學的鄉村小路上。

這一年，父親見小見眾太累，擔心學習跟不上趟，讓上四年級的小見眾“蹲級”一年。為了能有小見眾照應，小見廠也蹲級一年。

4

1988年7月，14歲的馬見眾接到了初中錄取通知書，他興沖沖地向馬見廠家跑去，他相信，自己的同伴保準也收到了中學錄取通知書。他猜對了。

但他踏進馬見廠家門時，馬見廠低下了頭，隨之眼淚落在那癱瘓的雙腿上。他喃喃自語：“不能再連累你了。再背我，會耽誤你前途的……”說著，就要動手撕錄取通知書。

“見廠哥，過這村沒這店。只要我上學，咱們就在一塊。”小見眾一把奪下錄取通知書。

小見眾一如既往。去年夏天，連續3天下大雨，正趕上期末考試，那天早上，小見眾來到見廠家，像往常一樣把床前的便盆端出倒了，又幫見廠穿好衣服。待見廠吃過飯，他背起見廠就往學校趕，路上幾次滑倒，還滾進水灣，等趕到學校，考試已進行了10分鐘，這次，小見眾語文考了67分，而小見廠卻考了91分。

5

魏橋鎮弭家初級中學的老師和鎮教委的同志給我提供了這樣一串數字：

一學年42周教學時間，每周按6天計算，一年252天上午時間。

3年級以前，小見眾背著小見廠上學每天兩個來回，一趟按1公里計算：

4公里×504（天）＝2016公里

四年級至初中二年級上學期，小見眾背著小見廠上學每天4個來回：

8公里×1134（天）＝9072公里

簡單的算式，給人們提供了這樣一個難以置信但又確確實實存在的事實：一個15歲的男孩，從8歲起背著一個比他大兩歲的病癱同學，行程竟達11088公里，幾乎進行了一次“二萬五千里長征”。

6

1989年11月，宋代著名政治家、文學家范仲淹雕像在山東鄒平縣落成，碑文鐫刻著范仲淹的名言：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也是這個日子，馬見眾參加“學雷鋒、樹新風”演講團。他用略帶口吃的語音向人們說道：“我從小就學唱‘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曲，雷鋒的事跡，雷鋒的精神，時時鼓勵著我，感動著我。作為一名學生，應該具有高尚的情操，優良的品質。我這樣做是非常應該的。我雖然成不了雷鋒，但也一定要以雷鋒為榜樣，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不需要什么獎勵，我只希望在加強共產主義、愛國主義教育和樹文明風尚的今天，我們大家一起行動起來，為改變社會風氣而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