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 斯
“古代文史名著選譯叢書”,意在普及中華典籍,這是令人稱慶的。所見為第一批五十種之一的《詩經選譯》。
遠的不論,即以近年所出,詩經》的選注選譯及全譯本,便也不在少數。作為標明以普及為宗旨的大型叢書中的一種,總要顯示其不同以往的特色,特別是著重于普及的特色吧。但細讀之下,卻以為未能稱意。
若為學術論著,自不妨駁倒諸家,樹一家之言。而“普及”的特點,卻在于博采眾說,虛懷以教,即臚陳有代表性的各家之言,向讀者提供盡量多的視角,以多方為初習者示以入學門徑為宜。這里,或也用得著“溫柔敦厚”一說吧。那么,此冊《選譯》是否稍嫌輸入定見了呢?
比如題解。
題解一道,最是歧見紛出。迄無定論者,也就夠多。陳子展《詩經直解》中道:詩無達詁,詩無通故。有如“盲人捫象”,“瞎子斷匾”。詩三百篇,義蘊精深博大,沉埋三四千年,有待發掘者不知凡幾,甚矣詩之難解也!后之學者可不勉乎哉?這解《詩》之難,卻也正是耐人尋味處。對此,本書采取了“就詩論詩”的原則。這不失為簡便省事的方法,但卻不是“普及”工作的最佳選譯。
《詩經》的價值,除了本身之外,很大一部分存在于他人的理解(或日誤解,曲解)及由此而帶來的對文化史的巨大影響。為什么會有很多今日看來很荒唐的(如本書所說的“完全是一種牽強附會的曲解”,“都是錯誤的”)箋釋?倒并非今人慧于古人,而是二者文化結構不同,思維方式不同,所處的社會背景不同使然,不妨說,后者作為歷史的遺存,乃具一種文化史上的認識意義,似難以正確與錯誤來作是非判斷??梢源耄舴钱斎詹稍娬?、陳詩者、編詩者、序詩者各存志意,詩的保存與流傳,也就未必可能了(《左傳·襄二十八年》載盧蒲葵之言:“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惡識宗?”便很可表明《詩》的一種重要功用)。
想到陳寅恪先生所說,對古人的學說,應具一種了解之同情,因古人著書立說,皆有所為而發,故所謂真了解者,必與立說之古人,處于同一境界,而對于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同情。(詳見《金明館叢稿二編》)竊以為,學問家做普及工作,向初學者灌輸的,當首先是這一種了解之同情。在題解,特別是紛爭最著之詩的題解中,何不將各家疏傳擇其要者蕞錄若干呢?若以為這樣會過多增長篇幅,卻也不盡然。將主觀意向的賞析文字(這種非知識性的“感受”、“體驗”完全可以留待讀者)割愛,豈不就很合宜?今天人們閱讀《詩經》,大概并不是僅為欣賞幾首民歌吧,而使讀者了解這種見仁見智的解詩法,似更可傳達出詩的“義蘊精深博大”,若止“就詩論詩”,所給予讀者的,便覺有限了。
再如注釋。
這與上面所說的,其實是一個問題。是否可以盡量容納一些研究成果?特別是關系到如何理解詩句和詩意的關鍵詞。誠如“前言”中所說,本書注釋只是對譯文的一種輔助,那么,適可于此收錄一二不同的解說。當然不必引證詳博,解釋深細,但如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版)所做,也就可稱范例了。
再有入選內容。
本書選詩凡八十篇,其中國風六十三,小雅十三,大雅與頌各二篇。既為《詩經》選譯,則風、雅、頌的入選比例,不是有點懸殊么?雖不必盡奉“六經皆史”之說,但于“三頌”稍稍增選一二,使初學者對《詩》有一比較全面的了解,總不無助益吧。
此外,從“普及”的角度考慮,書末附一參考書目,似亦不可少。
說到出版物中的錯字,是件人人嘆氣的事,大約其中也有無限之難。只是看到“雨雪其旁”(
順便再提一句,這本《詩經選譯》是不可單獨購求的,需以一百三十元,一次購買五十種。
(《詩經選譯》,程俊英、蔣見元選譯,巴蜀書社一九九O年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