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度、眼光及理論的升華

朱雙一

從一九七八年起，許懷中相繼出版了《魯迅與文藝批評》、《魯迅文藝思想的辯證法》、《魯迅與中國古典小說》、《魯迅和文藝思潮流派》四部學術著作，及一部現(xiàn)代小說史的初稿。能在不算長的時間內(nèi)取得這樣的成果，我以為是和他富有特色的科研方法分不開的。

魯迅研究是作者學術活動的主要陣地。數(shù)十年來，許多人認為魯迅研究面臨著難于進一步突破的困難。而許懷中以他的學術實踐說明魯迅研究還大有可為，關鍵在于如何選取新的角度。他的四本專著，是從四個不同的角度研究魯迅的。然而選擇一個可行的新角度并非易事。它要求作者具備獨創(chuàng)性的思維能力，其中很重要的是需要幾種特殊的眼光。這就是：

當代的眼光。文學與現(xiàn)實生活的緊密相連。文學的藝術生命力在于它與當代人心靈的契合。不僅創(chuàng)作如此，學術研究也一樣。但后者卻受到對象限制。在研究者應如何使自己對前人作品的研究不脫離現(xiàn)實生活而獲得當代人的承認方面，許懷中的做法是：從大的方面把握當代文壇的發(fā)展動向，密切注視眾所關心的或急需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力求總結(jié)歷史的經(jīng)驗來回答這些問題。比如，《魯迅與文藝批評》一書，發(fā)表于文藝界急需恢復實事求是的文藝批評之際。作者及時總結(jié)了魯迅文藝批評的原則和方法，給人們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文藝批評標準。又如，近年來人們?yōu)榱藢で蟾嗟膸б?guī)律性的東西，開始把目光投向文藝思潮流派。許懷中感受到這一傾向，又寫出了《魯迅和文藝思潮流派》一書。作者在書中較詳細地論述了魯迅和西方現(xiàn)代派的關系。他指出魯迅后期廣泛介紹和論述歐洲現(xiàn)代派，是立足于本國的土壤，著眼于吸收有用的技巧與方法。魯迅再三告誡吸收時要慎重，并提出對群眾要加以“利導”的觀點。在創(chuàng)作中魯迅大膽采用某些現(xiàn)代派的表現(xiàn)手法，但仍然是一個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者。對魯迅這些思想的總結(jié)，在今天是會給人們一些啟示的。

宏觀的眼光。隨著人們思維方式的變革，打通各學科門類之間界限的整體觀念給文學研究帶來新氣象。就魯迅研究來說，對象是如此博大精深，因此方法和角度的擴大就更為迫切。《魯迅與文藝思潮流派》對中外文藝思潮流派特別是外對中的影響作出綜合考察。《魯迅文藝思想的辯證法》觸及魯迅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里文學和哲學并非絕緣。《魯迅與中國古典小說》則打通古今界限。它對魯迅一個十分重要的然而未被充分重視的側(cè)面——學術研究方面的活動，進行了詳細的探討。這本書一開頭就將魯迅的學術活動放到近代文化背景上考察，將他與胡適、蔡元培、日本學者鹽谷溫等作了對比。作者認為：“魯迅思想不是一個突然的、孤立的現(xiàn)象，也絕不會偶然產(chǎn)生的”，魯迅的觀點，“必然和他當時或稍前稍后一些人的思想，發(fā)生著這樣和那樣的聯(lián)系。”這種宏觀的考察，包括了透視歷史的縱切面，也包括窺探共時的橫切面。用這種眼光觀察魯迅，就能擺正魯迅在特定系統(tǒng)中的確切位置，既能看出魯迅的高明之處，又不會將他當作天外飛來的神。這種宏觀的眼光，擴大了作者的學術視野，利于他尋找新的科研角度、并求得符合事實的結(jié)論。

開放的眼光。這就是承認人類藝術地認識和反映世界的無限豐富性及藝術批評方法的無限多樣性。正如馬克思所說，不能要求玫瑰花和紫羅蘭發(fā)出同樣的芳香，我們也不能要求人們只用一種思維模式和一種批評方法。開放的眼光對作者的研究大有裨益。比如，為了打破現(xiàn)代小說史著述的傳統(tǒng)格局，他曾苦苦地探求新的角度。勃蘭兌斯所說的“文學史，就其最深刻的意義來說，是一種心理學，研究人的靈魂，是靈魂的歷史”一段話給了他很大啟發(fā)，使他以現(xiàn)代作品中表現(xiàn)的現(xiàn)代中國人的心靈歷程作為貫穿現(xiàn)代小說史的一條軌跡。在作者的其他著述里，我們也時時可以看到這種開放眼光的作用。

具有這三種眼光，是使科研角度常新的關鍵。但選好角度只是研究工作的第一步。作者深切地意識到，探究文學現(xiàn)象中深層的規(guī)律，才是自己理論探索的目的。因此，他總是要求自己站在必要的高度上觀看文學現(xiàn)象，力求在理論上有所發(fā)現(xiàn)。在《魯迅與中國古典小說》里，他抓住魯迅說過的“史識”一詞作為重要概念，詳細論述了魯迅“史識”的種種表現(xiàn)，實際上總結(jié)了魯迅研究文學史的一些具有普遍意義的方法。在《魯迅與文藝思潮流派》中，關于文藝創(chuàng)作“重主觀”和“重客觀”兩大主派的歸納也引人注目。他認為，古今中外眾多的文藝思潮流派卻可從認識根源上作這樣的歸納。而這兩大主派具有相對性和統(tǒng)一性。所要反對的，是“忠于客觀”和“忠于主觀”的兩個極端。這個觀點，有助于我們理清繁紜復雜互相滲透的文藝思潮流派的脈絡，打破只用現(xiàn)實主義和外現(xiàn)實主義來劃分流派的簡單化做法。類似這種規(guī)律性的總結(jié)和揭示，使作者的學術探討，超出了研究對象本身的范圍，具有了更普遍的現(xiàn)實意義。

(《魯迅與文藝批評》，江西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八年十二月第一版，0.34元；《魯迅文藝思想的辯證法》，福建人民出版社一九八○第一版；《魯迅與中國古典文學》，陜西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二年八月第一版，0.93元；《魯迅與文藝思潮流派》，將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